大雪封了染坊的门时,天地间只剩下白。小石头趴在窗台上,看雪花像棉絮似的往下落,把晾布架变成了个白胖胖的雪人,忍不住笑:“阿婆你看,架子戴了顶白帽子!”
阿婆坐在炭盆边,手里捻着毛线,正给小石头织新围巾。“别光看雪,”她往盆里添了块松柴,“去把去年的‘冰裂纹’布找出来,等会儿给你梭子哥缝个新棉袍,他总说那件旧的不暖和。”
小樱正在翻检染料账本,听见这话抬头笑:“阿婆就是偏心,我去年说要件‘紫藤’棉袍,您说等开春再说。”
“你是姑娘家,火力旺,”阿婆眼睛都不抬,手里的毛线在指间绕出花,“他天天往外跑送货,风里来雪里去的,不得穿厚实点?”
梭子刚从外面扫雪回来,拍着身上的雪笑:“听见没?还是阿婆疼我。”他把手里的雪团往小石头手里一塞,“拿着玩,别冻着手。”
小石头捧着雪团,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到心里,却不觉得冷。他跑到染缸边,看里面结的冰,像块透明的蓝玻璃——那是去年没倒干净的靛蓝水冻成的。“阿姐,这冰能染出蓝雪花不?”他用手指在冰上画着圈,冰屑簌簌往下掉。
“傻话,”小樱放下账本,给他倒了杯姜茶,“等冰化了,掺点新的靛蓝,能染出‘冬湖蓝’,像结冰的湖面,带着点冷光。”她指着墙角的竹筐,“那里有晒干的板蓝根,等雪停了,咱就煮新的染液。”
雪越下越大,染坊的屋檐下挂起了长长的冰棱,像串透明的玉坠。阿婆把织好的围巾往小石头脖子上一绕,暖乎乎的,带着羊毛的香。“试试,长短正好。”
小石头缩着脖子笑,围巾上的花纹是阿婆绣的小狐狸,尾巴蓬松得像团雪。“阿婆,您啥时候也给小狐狸织个围巾?”
“它有皮毛当围巾,”梭子正在擦染缸,闻言直笑,“你要是心疼它,等雪停了多送点肉干过去。”
夜里,四个人围坐在炭盆旁,喝着温热的柿子酒,听阿婆讲过去的事。“那年雪下得比今年还大,染坊的门都推不开,”阿婆抿了口酒,“你太爷爷就在屋里教我辨染料,哪种茜草的根最红,哪种栀子的果最黄,讲着讲着,雪就化了。”
小樱托着下巴听,眼睛亮晶晶的:“太爷爷一定很厉害吧?”
“厉害着呢,”阿婆的眼神软下来,“他能把晚霞的色染进布里,人家都说,他染的布会发光。”
梭子给阿婆添了点酒:“现在小樱染的布也快赶上了,上次那匹‘紫藤布’,不就有人说像把整架花搬在了布上?”
小樱的脸“腾”地红了,低头抿着酒,耳尖却红得像染缸里的山楂红。小石头没注意这些,只顾着问:“太爷爷也给小狐狸送过肉干吗?”
惹得三人都笑了,阿婆点着他的额头:“你呀,心里就装着那只狐狸。”
雪光从窗棂漏进来,映着炭盆的火,把屋里照得明明灭灭。小石头打了个哈欠,靠在阿婆腿上,听着他们说话,眼皮越来越沉。恍惚间,他好像看见太爷爷在染坊里忙碌,手里的布在染缸里一浸,就变成了晚霞的色,小狐狸蹲在旁边看,尾巴上落着雪花,像朵会动的白梅。
“睡吧,”阿婆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小时候的小樱,“梦里能看见太爷爷染布呢。”
梭子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小石头身上,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了雪。小樱看着他,眼里的光比炭盆还暖,轻声说:“雪停了,咱染批‘全家福’布吧,就用小石头画的纹样。”
“好,”梭子的声音也放轻了,“再加点金箔,看着喜庆。”
炭盆里的火“噼啪”响,像在应和他们的话。窗外的雪还在下,把染坊裹成了个温暖的茧。小樱忽然觉得,这雪夜的染坊,藏着比染料更浓的东西——是阿婆的故事,是梭子的温柔,是小石头的憨,还有心里那句没说出口的期盼,在酒气里慢慢酿,越来越醇。
等小石头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雪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他看见小樱和梭子正在院里扫雪,两人的影子挨得很近,像幅淡墨画。阿婆坐在廊下,手里拿着块布,上面绣着三个小人,围着个染缸,旁边还有只小狐狸,尾巴翘得高高的。
“这是‘全家福’布的样子,”阿婆笑着说,“等开春染好了,挂在堂屋里当幌子。”
小石头凑过去看,忽然发现小人的衣服颜色不一样,小樱的是紫藤紫,梭子的是冬湖蓝,自己的是山楂红,小狐狸的是雪白色。他摸着布面,忽然觉得,这染坊的日子,就像阿婆染的布,看着是素净的底色,细细品,却藏着太多的暖——有雪夜的酒,有炭盆的火,有亲人的笑,还有那只总在山里等着的小狐狸,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染成了最珍贵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