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把陶罐放在书案上,十七粒金黄的稻种在烛光下泛着微光。他没说话,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楚墨站在旁边,盯着那罐子看了很久。周墨一进门就听见他在说:“这稻子不是新安的种。”
“我知道。”沈砚打开陶罐,用指甲挑起一粒,“比粟米长,颗粒饱满,闻着还有甜香。”
周墨皱眉:“就这么点?十七粒?还不够塞牙缝。”
“够了。”楚墨伸手接过陶罐,倒出几粒在掌心,“能留种就行。关键是这稻子耐寒,生长期短,山地也能活。我见过老谱子里记过类似的,叫‘北境嘉禾’,传说是墨家先祖从极北之地带回来的。”
沈砚抬眼:“你能确定它能在新安种?”
“不能百分百。”楚墨摇头,“但城南那片向阳坡地可以试。日照足,坡度缓,底下有暗流,适合保水。只要防住雨水冲刷,就有希望。”
周墨立刻接话:“要是种下去不结穗呢?百姓等了一个月才换来这稻种,你让他们守山禁伐,结果地里空着,怎么交代?”
沈砚没急着回答。他走到墙边,拿起一张地形图摊在桌上。那是之前楚墨画的南岭一带山势图,红线标出了可耕区域。
“所以只试十亩。”他说,“不多不少,就在南岭背坡往下第三层台地。那里离村近,方便照看,也容易撤手。”
楚墨点头:“十亩刚好。要是成,明年扩到百亩;要是不成,也不伤筋动骨。”
“可那坡地是斜的。”周墨指着图,“雨季一来,土全冲走,种子都留不住。”
“那就修梯田。”楚墨直接说。
沈砚抬头:“你说清楚。”
“用石头垒坎,一层一层往上做台面。”楚墨拿笔在图上画了几道横线,“墨家有种‘鱼鳞固土法’,我在云隐洞天见过类似结构。石坎不高,但能挡水、稳土、聚肥。每层之间留排水口,涝了也能排。”
沈砚盯着那几条线看了三秒,拍板:“修!”
周墨愣住:“你现在就定?连种都没种过!”
“越拖风险越大。”沈砚声音沉下来,“这批稻种来得不容易。我们守了一个月的山,换来的不只是粮食,是信。要是现在犹豫,以后谁还信官府说的话?”
周墨张了张嘴,没再反驳。
沈砚转向楚墨:“梯田图你能画出来吗?”
“今晚就能画。”楚墨应得干脆,“明天一早就能带人上山勘测地形,定石坎位置。”
“衙役全调给你。”沈砚说,“不够再从各村抽人,按工发粮。这事不等人。”
楚墨点头:“我还得去一趟云隐洞天外围,找些合适的石材。那边山体硬,风化少,适合做护坎。”
“别进洞。”沈砚提醒,“门开了不代表里面安全。咱们拿到该拿的就够了。”
“明白。”楚墨收起图,“我只在外围采石。”
沈砚又看向周墨:“登记的事交给你。三个首试村名单要快,每户多少人、多少劳力、有没有种过水田,全记清楚。谁偷砍树,谁就取消资格。”
周墨掏出随身带的册子开始记:“还得立个规矩——稻种轮换制。今年谁种得好,明年优先续种;要是浪费种子、荒了地,直接收回。”
“行。”沈砚点头,“公告后天贴出去。先说‘守山有果’,再提‘试种嘉禾’,但不说具体产量,免得有人哄抢。”
周墨合上册子:“百姓问起,就说还在验种,成效未定。”
“对。”沈砚补充,“这段时间谁都不准提‘亩产三百斤’这话。真话也要分时候说。”
三人沉默片刻。
外面传来脚步声,林阿禾推门进来:“衙役都集合好了,在前院候命。”
沈砚起身:“告诉他们,明天一早随楚墨上山。任务是清表、划界、运石料。每人每天两顿饭,加半斤粟米补贴。”
林阿禾记下,转身要走。
“等等。”沈砚叫住他,“再准备五袋粗布口袋,要厚实的。还有十根竹竿,两丈长,一头削尖。”
“做什么用?”林阿禾问。
“插标记。”沈砚说,“十亩地,每亩一个基准点,竹竿插稳,布袋罩顶防雨。别让雨水把种子冲跑了。”
林阿禾点头出去。
屋里只剩三人。
楚墨看着沈砚:“你真打算自己下地?”
“第一批播种我得在。”沈砚说,“这不是普通的种地。这是告诉所有人——县令和他们一起赌这一把。”
周墨忽然开口:“万一……真不长呢?”
沈砚看着桌上的陶罐,轻轻盖上盖子。
“那就再守一个月的山。”
他站直身子:“但现在,我们必须当它一定能活。”
楚墨笑了下:“那你得先把锅支起来。听说三里村老李头说了,要是真吃上这米饭,第一碗要送你。”
“他送我也吃不起。”沈砚摆手,“一粒米我都舍不得糟蹋。这玩意儿现在比金子贵。”
周墨低头翻册子:“我刚算了一下。十七粒,按一株结十穗,一穗三十粒算,秋收最多能收五千粒。刨掉留种,能播三亩地。”
“三亩也好。”沈砚说,“三年一轮,亩产三百斤,十年就是九千斤。够全县熬过两个荒年。”
楚墨收起笔墨:“我现在就去画梯田图。”
“去吧。”沈砚说,“明早我要看到图。”
楚墨开门走出去。
夜风灌进来,吹得烛火晃了两下。
周墨最后看了一眼陶罐,低声说:“这东西……真的能改变新安?”
沈砚没回答。他拿起笔,在纸上画出十块方格。
每一块,代表一亩地。
窗外,县衙前院的灯笼还亮着。几个衙役蹲在地上,检查锄头和扁担。
有人小声问:“真要去南岭开荒?”
另一个说:“县令都下令了,还能假?听说这次种的是神仙稻。”
“别瞎说。”第三人压低声音,“楚头儿刚出来,带了一堆图,看样子是要垒石坎。”
“梯田?”
“不懂,反正明天一早就上山。”
那人扛起锄头,抬头看了眼县衙书房的窗。
灯还亮着。
沈砚放下笔,吹灭蜡烛。
黑暗中,他的手仍按在那张画满方格的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