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峪的胜利像一阵风,吹遍了后卫团的临时驻地。战士们脸上洋溢着许久未见的振奋,尤其是看到搬回来的那几箱黄澄澄的炮弹时。但喜悦之下,也带着一丝茫然——这些炮弹,该怎么用?
团部旁边的空地上,几门“老伙计”静静地蹲在那里。一门是缴获的老式沪造山炮,膛线都快磨平了;两门是红军兵工厂自制的、口径不一的迫击炮,外号“没良心炮”,威力尚可,但射程和精度感人;还有几门更简陋的,是装在土制炮架上的大型抬枪,被称为“土炮”,射程近,准头基本靠信仰。
以往,这些家伙什儿更多是作为鼓舞士气的象征,或者是在最后关头壮声势用的。炮弹金贵,谁也不敢轻易浪费,久而久之,炮兵几乎成了步兵的附属。
军需官老马围着那几箱炮弹转了好几圈,像是看着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地对李云龙说:“团长,这可是好东西,山炮弹十二发,迫击炮弹二十来发,得省着点用啊。是不是存起来,等关键时候……”
“存起来?”李云龙眼睛一瞪,“存到生锈?存到让敌人把咱们老窝端了?好东西不用,就是废铁!”
他走到那门老山炮旁边,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冰凉的炮管,眼神却异常明亮。“老子以前就想过,为啥咱们的炮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响?就是因为把炮当成了敲边鼓的!不行,从今天起,咱们得让炮当一回主角,至少也得是个亮嗓子的!”
他立刻下令:“把全团会使炮的,以前在军阀部队里干过炮兵的,哪怕只是摸过两下的,都给老子找来!成立临时炮队!”
很快,七八个战士被带到了李云龙面前。领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兵,叫赵老栓,沉默寡言,据说当年在川军里当过炮手。
“赵老栓,听说你摆弄过这玩意儿?”李云龙指着山炮。
赵老栓搓着手,有些拘谨:“报告团长,摆弄过,可……可这炮太老,炮弹也少,打不准……”
“打不准?那是以前!”李云龙打断他,“老子不要你百发百中,老子要你,把这有限的炮弹,给老子打出气势,打出效果来!”
他让人铺开地图,指着距离根据地约十五里外的一个小据点——白石沟据点。这里驻扎着敌军一个加强排,依靠着山腰一座废弃的山神庙修建了工事,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像一颗钉子楔在根据地外围,对附近的村庄威胁很大。
“就拔了它!”李云龙斩钉截铁,“但强攻伤亡太大,得让咱们的炮先发言!”
接下来的两天,李云龙几乎泡在了临时炮队。他没有像普通指挥员那样只是下达“开炮轰他娘的”这种模糊命令,而是开始了极其精细的“炮火准备”设计。
第一步:目标数据化。
他派“狼牙”小组带着赵老栓,多次抵近侦察。不是简单的看,而是测量。用跳眼法,用绳索垂吊,用相似三角形原理,尽可能精确地测算出据点核心工事(山神庙主殿)、外围机枪巢、以及可能藏兵的后院,距离预设炮兵阵地的直线距离、高低角度。赵老栓拿着个小本子,哆哆嗦嗦地记录着这些他从未如此认真测量过的数据。
第二步:弹药分配与任务指定。
回到驻地,李云龙对着数据和那堆宝贝炮弹,开始了他的“资源配置”。
“老栓,咱们山炮射程远,相对最准。这十二发山炮弹,老子给你十发!你的任务,不是覆盖,是精确拔点!”他在地图上标出三个点,“前四发,给老子瞄准山神庙主殿的墙体,给我轰开一个缺口!中间四发,打掉庙门口左侧的那个机枪巢!最后两发,作为预备,听我命令,打敌人可能集结的后院!”
“剩下两发山炮弹,留着,以防万一。”
“至于迫击炮和土炮,”他看向另外几个炮手,“你们的任务是覆盖和干扰!迫击炮,在山炮开火后,集中所有炮弹,覆盖性轰击据点外围的壕沟和开阔地,压制敌人可能冲出来的步兵!土炮,装填铁砂碎石子,等步兵靠近时,进行一轮齐射,清扫残敌,壮大声势!”
第三步:射击流程与协同。
“都听好了,炮击流程,分三步走,必须严格按照老子规定的时间和顺序来!”李云龙神色严肃。
“第一步,山炮首发试射!赵老栓,你只有一发试射的机会!根据弹着点,立刻修正参数!老子允许你试射打偏,但不允许你修正后还打不准!”
“第二步,山炮效力射!试射修正后,按照预定计划,在五分钟内,将剩余九发炮弹,按照顺序,全部给老子打到目标上去!要快,要准,不能给敌人反应和转移的时间!”
“第三步,迫击炮和步兵协同!山炮打完,迫击炮立刻开火,进行两分钟急促射!同时,一营的步兵,开始向据点发起冲锋!等步兵冲到一百米距离时,土炮给我来一轮齐射,然后立刻停止,别伤着自己人!”
整个计划,环环相扣,对时间点和协同要求极高。
赵老栓和几个炮手听得额头冒汗。他们从未经历过如此复杂、要求如此之高的炮击任务。这完全不是他们印象中那种漫无目的的轰几炮了事。
“团长,这……这能行吗?万一打不准……”赵老栓心里没底。
“没有万一!”李云龙盯着他,“参数是你们量的,炮是你们调的!你们要相信你们量回来的数字,相信你们手里的家伙!老子相信你们!”
战斗在黎明时分打响。
临时炮队选择了一个反斜面阵地,既能轰击到目标,又能有效躲避敌方可能的还击。
李云龙站在指挥位置,手里拿着怀表。步兵一营已经运动到攻击发起位置。
“炮队,准备!”李云龙下达命令。
赵老栓深吸一口气,根据测量数据和这几天的反复计算,亲自调整着老山炮的射角和方向。装填手将一枚珍贵的山炮弹塞进炮膛。
“试射一发!放!”
“轰!”
老山炮发出一声沉闷的怒吼,炮身猛地向后坐去。
炮弹带着尖啸,划破黎明的天空,落在山神庙前方约五十米的山坡上,炸起一团泥土。
“偏前五十米!高低减二,方向向右零五分!”观察员迅速报回数据。
赵老栓额头青筋暴起,飞快地摇动转轮,进行调整。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
“效力射,开始!”李云龙看着怀表,毫不犹豫。
“轰!轰!轰!”
修正后的山炮,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开始发出精准的咆哮。
第一组四发炮弹,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接连命中山神庙的主殿墙体。砖石飞溅,烟尘弥漫,那看似坚固的庙墙,在爆炸中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紧接着,第二组四发炮弹,几乎是以点名的方式,将庙门口左侧的机枪巢连同里面的士兵和机枪,一起送上了天。
据点里的敌人被这精准而迅猛的炮火完全打懵了,他们从未经历过如此有目的性、如此高效的炮击!
“迫击炮,开火!”
“咚!咚!咚!”迫击炮弹带着特有的出膛声,划过弧线,雨点般落在据点外围,压制得敌人抬不起头。
“步兵,冲锋!”
一营长猛地跃起,带领战士们如同潮水般向已经失去主要防御能力的据点涌去。
当战士们冲到百米距离时,那几门土炮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大量的铁砂碎石子呈扇面扫向据点前沿,进一步清扫了残存的抵抗。
战斗几乎毫无悬念。当一营的战士从被炮火撕开的缺口冲进山神庙时,里面的敌人大多还处于被炸懵的状态,抵抗微乎其微。整个拔点战斗,耗时不到二十分钟,独立团以极小的代价,成功拔除了这颗钉子。
战后,赵老栓摸着那门还带着余温的老山炮,眼眶有些湿润。他从未想过,这些老掉牙的家伙,在这些冰冷数字的驱使下,竟然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
李云龙看着欢呼的战士们,对政委说:“看见没?以后打仗,炮声就是命令的前奏!咱们得学会让有限的炮火,说出最想说的话!今天只是小试牛刀,等将来咱们有了更多的炮,更多的炮弹,老子要让咱们的炮火准备,变成敌人听到的最后挽歌!”
这一次,不仅仅是步兵,连同那些曾经的“边缘”炮兵,也真切地感受到了团长那种化腐朽为神奇的“计算”力量。后卫团的战争乐章中,终于加入了一段虽不宏大,却足够精准、足够致命的炮火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