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营的日子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每一天都塞得满满当当。
林芷糖的手机闹钟定在清晨六点。室友们还在睡梦中，她已经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抱着速写本溜到宿舍楼下的公共休息区。晨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木地板上切出明亮的光块。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翻开本子。
这是她在夏令营养成的习惯——每天早起半小时，画一张当天的“心情速写”。有时是窗外树枝上跳动的麻雀，有时是食堂阿姨摆早餐时微微弯曲的脊背线条，有时只是光影在墙壁上爬行的形状。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细密的沙沙声。这个独处的时刻让她感到安心，像是回到在陆辰逸书房里画画的那些午后。
七点整，手机准时震动。
视频邀请的界面跳出来，陆辰逸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林芷糖赶紧整理了一下睡得有些翘的头发，深吸一口气，才按下接听。
屏幕亮起，陆辰逸的脸出现在那头。他坐在自己书房里，晨光同样落在他身上，只是A市的阳光看起来更温和些。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头发还有些湿，像是刚晨跑完洗过澡。
“早。”他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来，带着清晨特有的清爽质感。
“早呀辰逸哥哥。”林芷糖把手机靠在窗台上的盆栽旁边，调整角度让他能看到自己和窗外的晨景，“你看，我们这边的天空特别蓝。”
陆辰逸凑近屏幕看了看：“嗯。今天A市有雨，你那边天气好。”
他总是这样，先关心她所在地方的天气。林芷糖后来才知道，他手机里添加了夏令营所在城市的天气预报，每天都会看。
“昨天睡得怎么样？”他问，目光在她脸上仔细扫过。
“还好，就是有点累。”林芷糖老实说，“昨天下午的造型课太难了，教授让我们用铁丝做立体构成，我手都被划了好几下。”
她说着伸出左手，食指和拇指上贴着两个创可贴。
陆辰逸的眉头很轻微地皱了一下：“处理过了？”
“嗯，室友带了医药箱，消过毒了。”林芷糖收回手，不想让他担心，“其实没什么，大家手上都有伤。夏晓——就是我那个室友，她手指上缠了三个创可贴呢。”
“今天什么安排？”陆辰逸转了话题，但林芷糖注意到他已经打开了他那边的电脑。
“上午是色彩理论的大课，下午是分组创作，晚上要交一份色彩情绪表达的作业。”林芷糖翻了翻自己的日程本，“教授说今晚要熬个小夜了。”
“色彩情绪表达？”陆辰逸在电脑上敲了几下，“你们教授是姓陈的那位？陈肃教授？”
“你怎么知道？”林芷糖惊讶。
“A大美院的教授，我查过资料。”陆辰逸说得轻描淡写，“他去年出版过一本《色彩与心理表征》，观点很特别。你可以找来看看，图书馆应该有。”
林芷糖赶紧记下来：“太好了！我正愁不知道从哪个角度切入呢！”
“他喜欢有逻辑支撑的感性表达。”陆辰逸继续说，“你可以试试用色彩来构建叙事，而不是单纯的情绪渲染。比如用色相的渐进变化来暗示时间流逝，或者用互补色的对抗来表现矛盾。”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平静得像在讲解物理题，但每个建议都精准地戳中了林芷糖正在发愁的问题。
“辰逸哥哥，你怎么连这个都懂？”她忍不住问。
屏幕那端，陆辰逸顿了一下：“你走后，我看了一些艺术理论的书。”
他说得简单，但林芷糖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他在繁重的功课和公司事务之余，挤出时间，去啃那些对他来说可能很陌生的艺术专着。只为了在她需要的时候，能给出一两句有用的建议。
心里有什么地方软软地塌陷下去，又被温暖的东西填满。
“那……你觉得如果我以‘等待’为主题怎么样？”林芷糖试探着问，“用蓝色系，但不同明度和纯度的蓝，来表现等待过程中情绪的微妙变化？”
陆辰逸思考了几秒：“可以。但要注意节奏。一直压抑的蓝色会让人疲劳，可以在某个节点加入一点极微小的暖色，比如5%面积不到的浅橘色，像是等待中偶然闪现的希望，然后再回到蓝色调。这样更有呼吸感。”
林芷糖眼睛亮起来：“对！这样层次就丰富了！辰逸哥哥你太厉害了！”
“只是逻辑推导。”陆辰逸说，但林芷糖看到他嘴角有很淡的笑意，“你早餐吃了？”
“还没，马上去食堂。”
“记得喝热豆浆，别只喝冷的。”他叮嘱，“晚上交完作业告诉我，别熬太晚。”
“知道啦。”林芷糖笑着应道。
挂断视频，晨光已经铺满了半个休息区。林芷糖收拾好东西往食堂走，脚步比刚才轻快许多。
这一天，在色彩理论课上听到教授讲解色彩心理学时，林芷糖忽然想起陆辰逸早上说的“逻辑支撑的感性表达”。当其他同学都在讨论哪种颜色代表哪种情绪时，她试着在笔记上画出一个坐标轴——横轴是时间，纵轴是情绪强度，然后用不同颜色在坐标系上点出情绪变化的轨迹。
中午吃饭时，夏晓凑过来看她的笔记，惊讶地说：“芷糖，你这个思路好清楚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可以这样系统化？”
“是……是我一个朋友给我的建议。”林芷糖说。
“男朋友吧？”夏晓眨眨眼，“昨天视频那个？”
林芷糖脸微红，点点头。
“真好。”夏晓托着腮，“我男朋友就会说‘加油’、‘你真棒’，一点实质性建议都没有。你这个男朋友不仅长得帅，还是个学霸型军师啊。”
林芷糖笑着没接话，心里却甜丝丝的。
下午的分组创作，他们组抽到的主题是“城市呼吸”。组员们照例开始头脑风暴，有人提议画地铁里拥挤的人潮，有人想表现早晚高峰的车流。
林芷糖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速写本边缘摩挲。忽然间，她想起刚到夏令营那天早上，在陆辰逸家窗边看到的那株绿植——新生的嫩芽从老枝上冒出来，在晨光里微微颤动。
“或许……”她轻声开口，组员们都看过来，“城市呼吸不一定非得是宏大的场景。可以是一个小小的角落，一面爬满常春藤的老墙，墙缝里钻出的野草，旁边是新建的玻璃大厦。新与旧，自然与人工，它们在同一个空间里呼吸。”
她边说边快速勾勒出草图：老墙的斑驳质感用干涩的笔触，玻璃大厦用流畅的线条，中间那株野草则用了最有生命力的绿色。
组里那个最有主见的男生——叫赵明轩，来自央美附中——盯着草图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拍了下桌子：“这个好！比我们刚才想的都有意思！就从这个小角度切入！”
方案定下来，大家分工合作。林芷糖负责画那面老墙的质感，她调了好几种灰褐色，用不同干湿度的笔触层层叠加，努力还原记忆中老墙那种被岁月打磨出的温润感。
画到一半，她卡住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墙面显得太“死”。
犹豫了一下，她拿出手机，给陆辰逸发了条信息：「辰逸哥哥，在忙吗？有个小问题。」
几乎秒回：「说。」
林芷糖拍了局部的画面发过去：「画老墙的质感，总觉得不够生动。」
两分钟后，陆辰逸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看到照片了。”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很安静，可能是在图书馆或者他自己的书房，“你用的颜色太统一了。真正的老墙，颜色是有微妙变化的。雨水冲刷的痕迹，青苔附着的地方，阳光长期照射和背阴面的区别。”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找一张老墙的照片，放大看细节。颜色不是单一的灰褐色，而是灰褐里透着一点青，一点黄，背光的地方甚至有点紫调。质感也是——破损处粗糙，被摸得多的地方光滑，接缝处可能有泥土堆积。”
林芷糖一边听一边在调色盘上试，按照他的提示，在基础色里加了极微量的群青和土黄，又在背光处尝试了一点淡紫色。
“对了！”当那抹微妙的紫色融入灰褐色时，墙面瞬间“活”了过来，有了空间感和岁月感。
“辰逸哥哥，你简直是我的外挂。”她压低声音笑着说。
电话那头传来很轻的笑声：“能帮上忙就好。继续画吧，不打扰你了。”
“嗯！晚上再跟你说进展！”
挂断电话，林芷糖重新拿起画笔，心里那片因为创作卡壳而升起的焦躁，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了。她忽然明白了陆辰逸说的“逻辑支撑的感性表达”是什么意思——艺术需要感性的直觉，但也需要理性的观察和分析作为骨架。
晚上十点，小组作业完成。大家把作品拼在一起，效果出乎意料地好。赵明轩看着最终成果，难得地夸了一句：“林芷糖，你那面墙画得真不错，细节很耐看。”
夏晓凑过来搂住她的肩：“我就说我们芷糖厉害吧！”
交完作业回到宿舍，已经快十一点了。林芷糖瘫在床上，累得手指都不想动，但心里是充实的满足感。
手机震动，陆辰逸的消息：「作业交了？」
林芷糖费力地抬手打字：「刚交，累瘫了……但效果不错！」
「那就好。早点休息。」
「辰逸哥哥，你今天帮我那个墙面的建议，真的特别有用。我们组长都夸我了。」
消息发出去，陆辰逸直接拨了视频过来。
林芷糖赶紧坐起来，理了理头发才接起。
屏幕里的陆辰逸还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映着他半边脸，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很柔和。
“夸你了？”他问。
“嗯！说我细节画得耐看。”林芷糖忍不住笑起来，一天的疲惫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好像都减轻了，“其实都是你的功劳。”
“是你的能力。”陆辰逸认真地说，“我只是提供了观察角度。”
他总是这样，把功劳归给她自己。
“辰逸哥哥，你那边怎么样？今天忙吗？”林芷糖问。
“还好。处理了一些公司的事，看了点书。”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但林芷糖看到他手边堆着的几本厚厚的金融类书籍，“明天你们什么安排？”
“明天是自由创作日，可以去市里采风。我和夏晓约好了去老城区转转，找找素材。”
“注意安全，保持联系。”陆辰逸叮嘱，“手机电量充足，地址随时共享。”
“知道啦，管家公。”林芷糖笑着，心里暖洋洋的。
又聊了几句，陆辰逸催她去洗漱睡觉。挂断视频前，他看着她说：“糖糖，你很棒。”
就这四个字，让林芷糖眼眶忽然有点发热。
躺在床上，她翻看今天和陆辰逸的聊天记录。从清晨的色彩建议，到下午的墙面指导，再到晚上的这通视频。他好像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出恰到好处的支撑。
这种支撑不是替她解决问题，而是给她工具和方法，让她自己长出力量。
林芷糖抱着手机，在黑暗中弯起嘴角。
距离很远，但爱和关心，从未缺席。
第一百三十二章 脱颖而出的糖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