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前日在医帐,闻听李姮玉常与隶兄往来,心生疑惑,她心悦者乃礼兄,怎与隶兄相近?
酉时归小帐,待李姮玉入帐,她刚要启齿,帐外忽闻赵隶唤徐佳丽。
徐佳丽匆匆出帐,她紧随其后。
赵隶见玉儿在此,道:
“正好,玉儿在此,可为我作证。”
“作证?”
苏玉眸露茫然,他抬眸直视徐佳丽,声线笃定:
“徐佳丽,愿嫁我否?我可护你家中老幼,你一句愿,我即刻往中军帐请示将军。”
徐佳丽未料他如此直白,颊色骤红,垂首轻点。
苏玉转头瞥向李姮玉,见她眸色沉了沉,侧脸避之,不愿与众人对视。
“好,明日我便请示将军!”
言毕,赵隶转身大步而去。
苏玉急拉徐佳丽入帐,蹙眉道:
“你二人究竟何为?某被你等弄懵了。”
徐佳丽偷瞥李姮玉一眼,低声道:
“姮玉,会怨我否?”
李姮玉垂眸道:
“我为何怨?我心悦者,自始至终乃苏掾也。”
苏玉轻叹,只觉他三人之情,纷杂难明。
次日,她心神不宁,只盼闲时寻礼兄问个究竟。
往于长史帐归还《急救篇》木牍时,依旧心不在焉。
于长史瞥她一眼,沉声道:
“身子为重,书且放下,先养好病。”
她躬身道:
“谢长史数年教某识字,些许不适,无妨。”
话未毕,他掷来一卷木牍:
“照此上穴位自按,每日按至酸胀,可缓疾。”
苏玉拾木牍,指尖点着其上一字,眸露茫然
——唯辨出‘穴’字,余者不识。
她抬眸望于长史,膝行伏地叩首:
“谢长史关照,某定先养好身子,再来求教学字。”
于长史冷声道:
“先养病!病不好,非但学不成字,上了战场亦是死路一条,退帐!”
她攥紧木牍,躬身告退。
时已入冬,虽着细麻里衣,仍觉寒气浸骨,喉间痒意翻涌,咳了两声,肺腑似灼,然觉于长史此人冷面热心,倒与以往不同。
苏礼踹扉而入,马厩内,赵隶正踞于草料堆侧擦马鞍。
抬眸见他目含怒火,手中布巾一掷于地,沉声道:
“面青如此,是来寻吵?”
张柏见气氛不对,忙引数名厩奴退去。
“非寻吵,只求问个明白!”
苏礼跨步近前,指其面
“你心悦徐佳丽,何以半句不与我说?转头便撺掇将军,将李姮玉塞与我
——兄长算的哪般计谋?”
赵隶起身,声沉如石:
“我未撺掇。她日日来此,或送伤药,或言你帐中缺物,我瞧着厌。你既视她为棋子,置你身边最妥,总好过你用罢弃于途,遭人骂‘薄情寡义’,我这兄长,尚可替你挡些唾沫。”
“顺水推舟?”
苏礼怒极反笑
“我曾言她乃棋子否?你将棋子强塞为妻,是怕我用之不顺,还是怕我弃之,遭人指脊骂‘用完即弃’?”
“皆有。娶谁,非你所言算,将军赐婚,已成定局。”
赵隶凝眸看他
“你谋划时眼不眨,去年替你传信之卒,事成后你顾其死活否?她于你不过棋子
——然棋子亦有用处,留之,既堵众人之口,又能令她察营中动静。长兄如父,你须听某。”
苏礼指节作响,怒声道:
“好个‘长兄如父’!你先定后告,我若铁心令她守活寡,此生抬不起头,又当如何?”
“那是你事。”
赵隶俯身拾布巾,复擦马鞍
“她若命薄,守寡是命;若命好,焐热你这铁石心,亦是她能。然你娶她,乃将军赐婚,已成定局
——你敢杀她,军法不饶;你敢弃她,我便在将军面前言:‘连一女子都容不下,不配掌文书’。”
“你倒护上她了?”
苏礼怒退半步
“我以你为兄,事事为你谋,我倒要问你:我娶她,你日后见之,不觉难堪?她毕竟是你曾心悦之女。”
赵隶擦鞍之手微顿,侧脸对他,声沉了些:
“她嫁你,便是我弟妹,我何难堪之有?我娶徐佳丽,因她母病,幼弟待养,我须为她撑门户。你娶李姮玉,因她心系你,全营皆知
——你二人之事,从来不止你二人之事,情分不可强求。”
“不可强求?我才是你弟,你如今,便是强求!”
苏礼气急。
赵隶抬眸:
“强求又如何?将军已赐婚,你好生待她便可。”
苏礼咬牙转身离。
归文书帐,见玉儿似候立许久。
“你在此做甚?”
“礼兄,我听闻将军已赐婚——隶兄娶徐佳丽,你与姮玉…”
苏礼脸色铁青,半晌沉声道:
“你且安心,我娶她,她断不会扰你。若敢欺你,我必休之。”
苏玉见他气盛难平,蹙眉小声道:
“可礼兄,我知你不喜她。若勉强,不如我去求将军,或许…”
“不必。”
他抬手打断,语气冷硬
“娶谁皆同。你若再去说,流言必起,骂我始乱终弃,于她于我,皆无益处。”
苏玉默然
——她方知,汉时婚姻,半点流言便能压垮女子;而他的不愿,在营中蜚语前,竟无从更改。
“那此事…便无转圜?”
她抬眸,眸含湿意
“身为女子,我疼姮玉嫁不喜之人;可你是我兄,你不愿,我亦心疼。若日后有孩儿,你二人相争无休,孩儿亦受牵连。”
苏礼看向她,眸色微缓
——未料这小丫头竟想得如此长远。
“你尚未出阁,女子当慎言。”
他语气松了些
“我等长大,终不能时时护你。娶妻当娶贤,她若安分,我便退一步;若逾矩,我再纳妾,她亦无言。”
“兄…会纳妾?”
“会。怎了?你亦不允?”
苏玉怀现代之心,难容男子三妻四妾,可瞧他娶了不愿娶之人,又心疼难言。
“兄长想做何事,我怎敢做主?只盼你能料理好家事——小家亦是家,莫要乱了分寸。”
苏礼深吸一口气,火气渐平,点头道:
“我晓得你为我好,自有分寸。你先去当值吧。”
苏玉无措,只得转身离去,不知该如何帮他才好。
是日,裴医令令苏玉照料踏雪,言其蹄伤,令每日午时上药。
午时食毕,苏玉先往马厩视踏雪。
她查其蹄,未见外伤,踏雪探鼻闻其手,赵隶见之,趋前问其身体安否,与她有一搭无一搭闲谈。
天寒刺骨,她欲先归医帐。
转身时,见去病迈步而来。
他令卫士皆退,赵隶知趣而退。
去病至其前,问:
“踏雪何如?”
她忙应:
“未见外伤,若有内伤,需问厩令方知。”
他斥一声“蠢”,苏玉心一凛,抬眸望之。
“今日药石,可曾服下?”
“未…未曾,刚毕杂事。”
他递陶碗至其前:
“即刻食。”
她接而尝之,碗中非粟米,乃炖烂之肉,味香,似鸡,又含药气,不知何药,此味平生未遇,边食边抬眸望他,他背身催:
“疾食!往后每日必先服药,再理杂事,午时务必至此,不得有误!”
“诺,谢将军,味甚香。”
“休要多言!”
她几口囫囵食毕,碗底见空。
他转身接碗置侧,目光落其脸,探怀取布包递之:
“贴身藏于腰或襟,以御寒——敢丢,军法处置!”
苏玉接包便闻花椒气,知其可驱寒,垂首谢:
“劳将军挂心。”
他上前数步,探手覆其冰手,往复搓之,苏玉抬眸撞入其目,去病声含斥:
“看什么?蠢货!本将身有疾,反要分心顾你这蠢物!”
她忍不住抿唇而笑:
“某不蠢。将军咳疾,稍愈否?”
“无需你管!”
他转身而去,她指腹犹留微温。
赵隶前来告知,让她来马厩看踏雪,实为得见面之机,苏玉此刻心一暖,觉他之呵斥,威严冷硬下的暖意,竟让她心头微动,难平难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