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苏礼巡营,雷豹匆匆来传将军召唤
见雷豹眼神闪烁,他行步间问:
“咄!何事?”
雷豹指节挠额,道:
“是你的好事,亦是祸事。”
苏礼眉峰微蹙,急趋中军帐。
入帐见李姮玉侍立,去病斜倚案几,指尖叩着木牍,忽抬眸扫过:
“苏礼,你昔言不喜李姮玉,本将记着。今你二人,是两情相悦,还是做下苟且事?”
苏礼心头一震,膝行伏地:
“将军明鉴,末掾与李医工非两情相悦,不喜是实,军营重地,绝不敢有半点逾矩。”
去病目光冷冽,转对李姮玉:
“你听见了?仍要嫁他?可想透彻?”
李姮玉挺腰朗声道:
“将军明察。苏掾在帐下掌文书,才干实在。姮玉嫁他,是此生之福,既已相托,绝无半分悔意。”
苏礼心下愤懑,刚要启齿说不愿娶。
去病沉声道:
“军营流言已起,岂容私议乱军心?李姮玉既愿嫁,你便当受——这不是私情,是军纪!
——李姮玉,自今日起,午时往炊事帐帮厨,酉时给苏礼送汤。只准素斋,荤腥留与前线士卒;相处不得过二刻,夜间不许单独相见。违令者,以军法从事!”
“民女遵令!”
李姮玉敛手应道。
苏礼急抬身拱手:
“将军…可否容末掾单独禀言?”
去病斜瞥苏礼一眼,挥袖斥李姮玉退出,她躬身一礼,悄步出帐。
苏礼抬身拱手,声带急色:
“将军,能否不赐此婚?”
去病探手取一木牍,掷于他面前,沉声道:
“你岂不知‘长兄如父’?赵隶已递请牍,本将如何拒之?况营中流言四起,岂能坐视?”
苏礼垂首低声,语气犹疑:
“将军,末掾无意娶妻,且…且李医工,原是兄长属意之人,末掾断不可为。”
去病眉峰紧蹙,脸色骤沉,扬声唤:
“雷豹,去召赵厩长来!”
未久,赵隶垂首趋入,侍立一旁。
去病目光扫过二人,声含厉色:
“苏礼言不喜李姮玉,你却求本将赐婚,他又说你属意于她
——你二人到底在弄何玄虚?”
赵隶拱手躬身,实言回禀:
“将军明鉴,末令无意于李医工。若将军肯成全,末令想娶的是徐佳丽。况‘长兄如父’,他纵不喜,也当顾念女子名声
——如今全营皆知李医工属意苏掾,我这做兄长的若不成全,必遭全营唾骂,说我兄弟薄情寡义。”
苏礼猛地转头,眸露诧异,暗忖:
兄长这是要做什么?
去病转视苏礼,语气稍缓:
“那你呢?又当如何说?”
苏礼拱手回话,语气坚定:
“将军,末掾愿娶。长兄如父,末掾听兄长的便是。但她只能为妾
——李医工性子温和,身为医工长,必能善待玉儿,也会孝敬兄长。然她善妒…末掾断不会为一善妒女子,搅得家族鸡犬不宁、有损荣耀,正妻之位,绝不可是她。”
赵隶转头对苏礼,声露不解:
“她乃良家子,怎就不能为你正妻?你到底想娶何等样人?娶妻纳妾,自有先后之序,你至今未娶正妻,若贸然纳她为妾,恐违礼制。”
去病抬手止住二人,沉声道:
“你二人与我自小一同长大,性情我尽知晓。纵有争执,也休要伤了情分!李姮玉只能为正妻
——何况玉儿身边,也需一女子照料。记住,莫要因私怨,误了本将的军国大事!”
苏礼垂首默然片刻,知事已无法挽回,叩首道:
“将军,末掾愚昧,方才失言。李医工乃良家子,理应为正妻。末掾愿遵从将军赐婚,娶她为妻。”
去病扬声唤:
“召李姮玉入帐。”
未久,李姮玉趋入。
去病探手从案侧取半锭金子,递与她道:
“良家子聘礼,当有玄??、束帛、俪皮。此金你拿去易布,聘礼本将军出。回头令军市令送三十匹蜀锦与你父,便说…”
他抬眸瞥了眼苏礼,续道:
“便说苏掾掌幕府长史,兼军谋掾、主簿,前程不可限量。”
苏礼趋前接金锭,拱手道:
“谢将军成全。”
去病指节叩案,沉声道:
“然有两禁:一禁私会,二禁传谣。你二人之事,只许称‘本将赐婚,战后完娶’,敢言‘军营私婚’者,本将剁其舌以饲狼。”
言毕转视李姮玉,道:
“你每日随苏礼习字,良家子不可目不识丁,日后归长安,也好助他理账。”
李姮玉立在右侧,敛手应:
“诺,姮玉愿学。”
去病抬手道:
“自明日起,苏礼,令炊事帐加一日荤腥,犒劳士卒
——便算你二人新婚贺礼。”
“谢将军!”
二人齐声拱手。
去病转对赵隶:
“你亦求娶徐佳丽,召她来,本将一并允了。”
卫士领命而去,未久引徐佳丽至。
徐佳丽颊泛绯红,与赵隶一同膝行伏地。
去病垂眸看她,声沉缓:
“徐佳丽,营中簿籍记你家事
——母在,父亡,有幼弟,依佃田过活?”
徐佳丽头埋得更低,细声应:
“是,将军。”
去病转对赵隶,道:
“赵隶,你今为厩长,掌事妥当,算个实在人。徐佳丽虽为佃农之女,却知孝悌,事母抚弟,性子稳当。你既求娶,她亦愿嫁,某便准了。”
赵隶躬身拱手:
“谢将军成全。”
去病话锋一转,眸色沉定:
“另有一事
——营中诸厩需专人统管,某除你为厩令,主掌全营马厩、马匹调度、草料支给诸事。”
赵隶僵立片刻,免冠叩首:
“末长…不,末令何德何能,敢受此任?”
去病抬手令他起身,指苏礼道:
“苏礼,即拟除书,书赵隶除厩令事,署某印,入军吏名籍,再移书军正司、后勤曹备案即可。”
苏礼拱手应:
“喏,末掾即刻办理。”
去病语气稍温,对赵隶道:
“你本是实干之人,厩令一职,非你不可。好生当差,莫负某望。婚期可择战后,或营中闲暇,你二人与苏礼、李姮玉一般,聘礼由营中出
——玄??、束帛、俪皮,再送三十匹蜀锦与你母补贴家用;其弟年幼,令军市令记着,来春送些粮种到你家佃田,也算本将添妆。”
赵隶喉头微动,再次叩首:
“末令必尽心履职,不负将军信任!”
徐佳丽抬眸望将军,眸含湿意,哽咽道:
“谢…谢将军体恤!”
去病摆摆手:
“起来吧。赵隶,你往后更要谨守本分,好生待她;徐佳丽,入了门,既要帮他打理家事,亦要劝他当差尽心
——莫负这份成全。”
赵隶与徐佳丽齐声应:
“诺!谢将军!”
去病挥袖斥退众人,帐中独留苏礼。
静了片刻,他抬眸对苏礼道:
“你取牍拟文,我口述,你笔录。”
苏礼忙解革带取木牍,提笔候着。
只听去病道:
“开头书:‘骠骑将军幕府长史苏礼,随军征漠北,掌文书舆图,协理军务,勤谨尽职,功绩昭着。由微至着,克忠克勤,实为军吏之范。持此牍,可明忠勤,显家族荣光。’
——你从庶人至长史,乃由微至着之例,你岳父在太医令署当差,持此牍,可明你忠勤,亦显家族荣光。”
苏礼垂眸拱手:
“将军,末掾明白!然敢问将军,若她不能善侍玉儿,末掾求批和离,可允否?”
去病眉峰微蹙,沉声道:
“你兄弟二人闹至这般境地,为女子弄得如此不堪!你既不愿娶,早便该避嫌。如今非是旁人相逼,是赵隶递了请牍,你拒无可拒。本将昔年受陛下所赐良家子,亦没得选,若不喜,娶了置屋中便可,她若不善侍玉儿,你训诫便是,和离虽可,却不体面。”
苏礼气结无言。
去病缓声道:
“战后归长安补行婚礼,耳房让你等住。日后你掌文书,她在侧帮你理账,也算长史内助。且耳房不准置带胭脂气之物,本将文书案,不沾脂粉气。”
苏礼忙拱手应诺。
去病又道:
“你若有不测,本将护你家人周全。日后你等有子,可送霍府教养。嘱她,好生待玉儿。”
他抬眸道:
“有将军照拂,她知分寸。末掾会告她本分,将军放心。”
去病忽垂眼睫,声低了些:
“见你成家,本将心喜。这门婚事,本将替你撑足场面。等…”
话未说完便顿住。
苏礼知他心系苏玉,盼娶其为正妻,奈何良贱有别,前路艰难。
“将军,待漠北大胜归来,定能遂你心愿。高阳已查得于长史家事。”
去病抬眸道:
“且细说与我听。”
“于长史昔年有一女,伍缮遣人问其府老仆,老仆三缄其口,只言小女五六岁时走失。伍缮言,于长史至今无女。他虽非重臣,日后玉儿登于长史户籍,报宗正府备案,‘于长史之女’的身份便立得住,郡县、宗正府亦挑不出错,他也会视玉儿如亲女。”
苏礼顿了顿,续道:
“朝中想攀附将军者多,若找个不对味的,借机索求,反为不美。御史于长史乃陛下近臣,用着放心。他若奏明陛下,是得罪将军;若成全,又怕陛下疑其结党
——正处两难。他早年失女,心中空落,见玉儿乖巧,或许能动真情,而非敷衍,这便是情分可钻之隙。”
他又道:
“最要者,玉儿性子温顺,曾从于长史学字,甚为懂事。若让他见玉儿,想起失女,未必不动真情。借养父官阶,玉儿身份便从庶人成官宦之女,礼法上已够格。纵文书递至陛下,陛下亦不能言‘官宦之女配不上列侯’,无话可驳。”
去病勾唇一笑:
“你倒把人心、规矩算得通透。你打算如何行事?”
“伍缮言,已从家仆处知,于长史失女曾有一块木老虎。所遣之人尚需详问,届时找人仿做一块,磨得旧些。末掾想,先以公事与于长史结好,再筹谋让玉儿以情切入,当可成事。”
去病颔首道:
“你且去筹谋,若有滞碍,再来与本将相商,退下吧。”
“诺!”
苏礼拱手退出帐外。
回小帐拟文,写毕呈将军过目,盖印后,先送驿丞处。
事毕,他反复思忖,想到李姮玉竟说动赵隶,逼自己娶她,一肚子火气,转身便往马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