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雾稍散,上林苑秋雾叠纱,四垒土墙仅露半截。
霍去病骤拔刀指西畔洼地,令赵破奴领五百骑绕四垒北门扬尘,自身却领三百精骑向东北驰去。
苏礼随其后,暗忖昨日西行今改东向,莫非是故引军正司暗哨偏误?
未几,一行人马便已驰至东垒左近。
霍去病猛勒马:
“停!水源算错了!”
他翻身下马,刀尖戳沙:
“此地沙质疏软,掘壕必陷。苏礼,速往传高不识,令步兵改掘蒺藜坑,深五尺,埋削尖枣木撅!”
苏礼奔步兵营,经观礼台闻侍郎忧霍去病变计误时,陛下默然。
他算改坑必延半刻,至高不识帐前,他执锨赞改令,言昨日壕沟浸为泥塘。
李敢押假粮至四垒南门,领降卒伪匈奴游骑突出呼号,他弃车,降卒抢粮撒毒末。
槐树有声。
霍去病射箭挑帽,帽落木牍,军正司主官跪地叩首。
陛下瞪之斥道:
“匿于猎场记此闲帐!”
身后欢呼起。
四垒已破。
霍去病先召众将改申时破五垒为水路之策,令雷豹调羊皮囊、骑兵卸甲登筏直扑五垒西门,又拒赵破奴皮囊载甲易沉之忧,定西岸扬尘伪攻之计,更拔刀于筏缘刻记规制。
雷豹率人运筏,筏底牛皮绳拽之作响。
苏礼取木牍记录时,定襄方向传三短一长号角
——此乃大将军部紧急信号。
霍去病接信使木牍阅毕扬手掷地,言定襄遇“匈奴主力”是伪。
半刻钟后,又一骑驰至禀报:
“大将军令
——‘匈奴游骑’劫假粮,定襄部中毒溃散!”
霍去病冷笑,转对苏礼道:
“传信大将军:代郡部依原计水路破五垒,令其续演‘溃散’!”
苏礼速拟木牍交信使。
霍去病骑踏雪马沿河岸疾驰,五垒守卒皆注西岸扬尘,未察上游羊皮革囊,直至他以环首刀砍断寨门吊绳,高呼“破垒”,狼旗随之坠落。
苏礼取刻漏观之,申时方过一刻。
霍去病往观礼台行,半途瞥见苏礼立拆营士众旁,便快步近前令其记
“秋猎模拟匈奴三万骑”。
苏礼应喏,余光见观礼台陛下起身、侍郎举觞。
霍去病拱手上前,军正司主官垂首捡木牍,暗忖此猎甚真,不知陛下赞多忌多,亦忧明日能否如所愿。
第三日寅时刁斗鸣。
霍去病言今日破五垒,四垒用陷阱、五垒走水路,嘱苏礼留意,军正司暗哨在西北巨树后,此日甚要拔其监视。
四垒南门车轴断时。
李敢撤、粮车倾,毒末撒路;
仆朋领降卒伪匈奴中伏惑观礼台。
苏礼见玉儿救伤兵,一箭擦其辫钉土,此箭非去病所发。
霍去病闻树间异动,击落伏者拾牍见记违军法,斥“依军法缓行漠北早失”,呈牍陛下言破五垒及军正司牵制后果。
陛下传旨护骠骑营。
霍去病后掷牍令苏礼焚之、召玉儿,见她入帐即跪,拇指频戳,膝前草席。
去病夺其递上木牍,扬手掷于案几:
“伤兵队当距战场三十步,你何敢近前?”
玉儿抬首,声细如蚊:
“李医工言,伤号需就近施救…”
去病沉喝
“住口!早有将令,伤兵五步内不得近!战场违令,往医帐前跪足一时辰!退下”
玉儿咬唇垂首,叩首应诺退出。
去病方俯身欲对苏礼低语,帐外忽传通传:
“陛下驾到——”
苏礼急垂首躬身,余光瞥陛下入帐,足下熟皮韦履,正是卫大将军常御之品。
“皆退下。”
陛下声不高,却带威重。
苏礼转身退帐。
帐外羽林卫‘唰’然后撤十步,长矛顿地齐响。
他屏息立着,透过摇曳帐布,三道人影忽长忽短:
陛下探身拍去病肩,卫大将军影随即后移半步。
三人轮廓映于粗麻布,时叠时分,如夜聚狼群,谋一事不欲入史。
未到半时顷,帐帘掀开。
陛下率先出帐,苏礼忙伏于地,闻其开口:
“代郡苏掾,秋猎记录,止于此。”
他叩首应:
“臣…遵旨。”
霍去病拱手道:
“陛下慢行。”
陛下靴声方移两步,忽回首,目光扫过霍去病:
“你那箭法,挑飞暗哨帽时,可曾念及惊朕马?”
霍去病低笑两声,苏礼偷抬眼,见卫大将军立旁,无奈摇头,神情如舅见甥闯祸。
待人影散尽,他入帐收拾,见案上遗半截木牍。
霍去病跪坐案前,轻叩案面:
“猎场诸般记录,尽焚之。”
“诺。”
苏礼取木牍待焚,心下明了:
陛下旨意,原是秋猎三日事,本不当留片言。
“出帐监守,我暂歇。陛下去后,即拔营归代郡。”
将军闭目倚案。
苏礼应诺出帐,见士众正收行装。
过医帐时,见玉儿仍跪于前,抬首望他,眼中眸光闪动。
他暗自叹:
此丫头憨直,今无险境,受此小屈,实乃护她周全之故。
遂移开目光,径直往辎重营去。
酉时渐近,残阳照猎场,羽林军列方阵。
陛下金根车驻猎场中道口,车盖鎏金随晚风微晃。
霍去病与卫大将军并诸将自阵前出,苏礼见之,趋步上前跪地行礼。
车内传陛下声,沉如钟:
“骠骑将军起。”
“谢陛下!”
霍去病朗声应,按刀躬身。
陛下掀车幔一角,目扫诸将,缓声道:
“今观你营部伍精,士卒用命,可扩轻骑两千。此两千人择北军锐士与代郡郡兵,令你营三校尉分领集结,待兵员至,先于代郡营垒整训半月,再入主战序列。
——辎重缺额由国库补,少府当协大司农调粮草器械。”
他顿,看向身侧少府令,补言:
“明日令少府备五千缗钱、万匹帛送代郡军营
——此乃预支战后赏赐,待扩编整训毕、战事起,按将士战功分,不得误。”
言罢转对霍去病,目含认可:
“前几次出征,你营‘士皆愿为死战’,今预备赏赐,可令彼等安心练兵,无后忧。”
卫青前趋一步,拱手奏:
“臣请调北军武刚车百乘,已算行程,十日可抵代郡。届时武刚车配新编轻骑,既可断匈奴粮道,亦能为步兵筑移动壁垒,首尾应无虞。”
苏礼跪侧,悄抬眼瞥,见陛下微颔首,指轻敲车辕,似核情报:
“三百匹乌孙马已验,脚力佳,明日与钱帛、辎重同送代郡。匈奴左贤王庭所在,乃斥候蹲守半月探明,坐标记于简册,你二人必善用此情报。”
语间,陛下忽压低声,唯身前霍、卫可闻:
“前番俘虏供,赵信城地窖藏盐卤,量足你部用半载。若取此城,既可补军需,亦能断匈奴盐铁补给,此为要。”
卫青闻之,即单膝跪地:
“臣与骠骑将军必不负陛下所托!定襄已囤三十万石粟米,马岭隘口亦遣人守,匈奴若来,必截之。”
霍去病声铿如金石:
“臣若取不得单于金冠,不能平左贤王部,愿自刎谢罪,以报陛下信!”
陛下看二人状,嘴角微扬,带几分调侃:
“有此决心善,唯莫再似挑帽戏耍。再犯,便罚你抄《尉缭子》百遍,磨你性子,亦学军法细务。”
霍去病拱手谢陛下教诲,见其挥手,众人齐呼“恭送陛下”,侍中高声传呼后,金根车缓转车轮沿道口远去。
随后他肃令苏礼,需监少府军需官核钱帛辎重、莫出纰漏,另令校尉日报北军与代郡兵员调配进度,待兵员至代郡再监整训纪律,酉时先拔营归代郡。
苏礼应诺起身,见霍去病正与卫青议兵员名册似定校尉人选,便不打扰,转身往军需帐去。
心念回营后拟兵员调度简册,好让校尉按流程行事免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