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前最深的黑暗,浓得化不开,沉沉压在南阳府城西这片鱼龙混杂的贫民窟上空。窄巷深处,李二狗租住的小院如同蛰伏的凶兽,寂静无声。院内,却聚集着一股压抑到极点的肃杀之气。
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几张沉默而狰狞的脸庞。吴铭带来的十二个老兄弟,加上疤眼、泥鳅,一共十五人,如同十五块冰冷的岩石,挤在这狭小破败的院落里。他们大多穿着破烂的短褐,如同最底层的苦力或流民,但眼神却锐利如刀,动作间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利落与默契。破旧的兵器——几把缺口的长刀、沉重的短斧、磨尖的铁尺、甚至还有裹着破布的沉重铁锤——被他们或抱在怀里,或倚在脚边,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寒光。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灯油燃烧的焦糊味、浓重的汗味、铁器的腥气,还有一种如同弓弦绷紧到极限、一触即发的杀意。
李二狗穿着他那身洗得发白、沾着墨渍的吏服,此刻却像个发号施令的军师。他蹲在地上,用一根烧焦的树枝,在夯实的泥土地上飞快地画着简陋却清晰的线条。
“这里,”树枝用力一点,戳出一个小坑,“就是胡三那狗贼的老巢,‘顺风’赌档!前门临着骰子巷,后门开在棺材胡同。巷子窄,两人并行都挤。”他语速极快,声音压得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前门常年有两个打手守着,都是胡三的心腹,腰里别着短刀,眼神凶得很。后院养着两条恶犬,黑背黄牙,凶得很,稍有动静就狂吠。”
树枝移动,画出一个歪斜的方块:“赌档里面,分前后两进。前厅是散桌,赌骰子牌九,乌烟瘴气,挤满了输红眼的赌鬼和放印子钱的。胡三那杂碎,平时就窝在后进东厢房里!那屋子窗户对着棺材胡同那堵高墙,光线暗,他图清静,也方便跑路!” 李二狗抬起头,目光扫过吴铭和他身后那个眼神最沉静、名叫石头的汉子,“吴队长,石头兄弟,胡三认得我这张脸,前门我不能露头。后门棺材胡同那边,墙高路窄,得靠你们!”
吴铭缓缓点头,斗笠阴影下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他沉声道:“前门两个看门狗,交给我和铁头。”他指了指身边一个身材敦实、脖颈粗壮如牛、抱着短柄铁锤的汉子。“疤眼带四个兄弟,堵死骰子巷两头,不许进,更不许出!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跑!泥鳅,”他看向那个身形瘦小却异常机灵的汉子,“你带两个兄弟,负责后院那两条畜生!务必在它们叫出声前弄死!动作要快,要干净!”
泥鳅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无声地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两个用油纸包着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肉团——里面掺了足量的砒霜和麻药。
李二狗接着道:“后进东厢房!胡三这厮怕死,屋里常年备着家伙!疤眼摸过底,窗栓是插着的,但门闩老旧!吴队长,石头兄弟,后门突入,直扑东厢!动作要快!必须在赌档里那些打手反应过来之前,宰了那狗贼!”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吴铭,“那杂碎身上,很可能带着咱们的身份线索!悦来客栈那次,疤眼兄弟情急之下用了黑风寨的切口!这狗东西记着呢!必须找到,毁掉!”
“明白!”吴铭的声音冷得像冰,“他的人头,和所有能烧的东西,一样不留!”他环视一周,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每一张脸,“记住!我们是过路的流贼,只为求财!撞上胡三,是他命该绝!得手之后,从棺材胡同撤,分散走,在城外老君庙破窑汇合!谁要是被缠住,或者管不住自己的手去碰赌档的银子……”他顿了顿,一股凛冽的杀气弥漫开来,“别怪兄弟的刀不认人!”
“明白!”十五个汉子,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闷雷滚过胸腔,带着决死的意志。
吴铭最后看了一眼李二狗,点了点头,猛地一挥手!
十五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拉开院门,分成几股,瞬间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李二狗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手心里全是冷汗。他听着巷子里最后一丝微不可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吏服之下,一颗心早已飞向了那条弥漫着血腥和铜臭的骰子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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骰子巷。狭窄、肮脏,即便在深夜,空气中依然残留着劣质烟草、汗臭、呕吐物和廉价脂粉混合的污浊气息。几盏残破的气死风灯挂在歪斜的门楣上,投下摇晃不定、昏黄惨淡的光晕,将狭窄巷道切割得更加诡异。“顺风”赌档那两扇厚重的木门紧闭着,门板上油腻腻的,仿佛能刮下一层污垢。两个膀大腰圆、敞着怀露出浓密胸毛的汉子,抱着膀子倚在门框上,眼神凶狠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巷子。他们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家伙。
更深露重,寒意侵骨。一个打手搓了搓胳膊,低声咒骂了一句:“妈的,这鬼天气…三爷今儿手气顺,估计得玩到后半夜了…熬死老子……”
另一个打了个哈欠,刚想附和,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巷口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警觉地眯起眼,手按向腰间:“谁?!”
话音未落!
两道黑影如同从地狱最深处扑出的恶鬼,速度快得撕裂了空气!前一瞬还在巷口摇曳的阴影里,下一瞬已裹挟着刺骨的寒风扑到了眼前!
吴铭!目标直指左侧那个最先察觉的打手!他高大的身躯爆发出恐怖的力量,一步踏出,脚下的青石板仿佛都发出了呻吟!腰间的长刀并未出鞘,连鞘带刀被他当作一根沉重的铁棍,带着呼啸的风声,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而出!目标正是那打手的咽喉!
那打手也算反应不慢,惊骇之下本能地后撤半步,同时拔出腰间的短刀试图格挡!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吴铭这蓄满全身力道、沉重无比的刀鞘,如同攻城巨锤,精准无比地砸在了打手仓促格挡的短刀刀身上!巨大的力量瞬间将单薄的短刀砸得弯曲变形!去势不减,狠狠撞在打手脆弱的喉结上!
“呃嗬……”打手的眼珠瞬间暴突,充满血丝,喉咙里发出漏气般的怪响,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下去,身体诡异地抽搐着,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几乎在吴铭动手的同时,他身边的铁头也动了!目标右侧那个还在打哈欠的打手!铁头身形矮壮,动作却迅猛如豹!他没有用兵器,而是合身猛扑!如同咆哮的犀牛,沉肩、拧腰、蹬地,全身力量瞬间爆发,坚硬如铁的肩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在那打手软肋上!
“砰!”
沉闷得如同擂鼓的撞击声!
“哇!”那打手猝不及防,被撞得双脚离地,眼珠凸出,一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血箭狂喷而出!身体如同破麻袋般向后飞出,重重撞在油腻厚重的赌档大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随即软软滑落在地,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从暴起到两人毙命,整个过程不超过两个呼吸!快!准!狠!如同演练了千百遍!赌档大门依旧紧闭,里面喧嚣的赌徒呼喝声、骰子撞击声、赢家的狂笑输家的咒骂声,丝毫没有察觉到门外这瞬间发生的血腥杀戮。
吴铭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他深吸一口气,布满老茧的大手按在了那扇厚重的、油腻腻的赌档大门上。肌肉虬结的手臂猛地发力!
“嘎吱——轰!”
早已被撞得松动的门闩应声断裂!沉重的木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向内撞开!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呻吟!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汗臭、烟草味、劣酒气、脂粉香混合着一种金钱的铜臭,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从门内喷涌而出!
“官差查赌!都他妈给老子趴下!”吴铭炸雷般的怒吼在喧嚣的赌档前厅轰然炸响!这一声吼,用足了战场上震慑敌胆的杀气,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整个前厅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赌徒们脸上赢钱的狂喜、输钱的绝望、看热闹的兴奋,瞬间凝固,随即被巨大的恐惧取代!骰子定在了碗里,骨牌掉落在桌上,铜钱银角子滚落一地!死寂!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前厅!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惊恐万状地看着门口那个如同煞神般矗立、浑身散发着恐怖杀气的魁梧身影!他身后洞开的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暗。
“趴下!”铁头紧随其后踏入,手中那柄短柄铁锤重重砸在旁边一张赌桌上!
“哐当!”一声巨响!厚实的硬木桌面应声裂开一个大洞!木屑纷飞!这非人的力量瞬间摧毁了赌徒们最后一丝侥幸!
“啊——!”
“官爷饶命!”
“趴下!快趴下!”
尖叫声、哭喊声、求饶声轰然炸开!赌徒们如同受惊的羊群,争先恐后地抱头扑倒在地,身体筛糠般抖成一团。场面瞬间混乱不堪。
吴铭和铁头根本不理睬这些烂赌鬼。吴铭鹰隼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穿透混乱的人群,锁定了通往后进的那道布帘!那里,两个闻声冲出来的赌档打手,正惊疑不定地掀开帘子,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他们显然比门口那两个废物要警觉得多!
“挡路者死!”吴铭一声暴喝,如同虎啸山林!长刀终于出鞘!冰冷的刀锋在昏暗的灯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他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撞开挡路的桌椅和扑倒在地的赌徒,直扑后进布帘!铁头紧随其后,铁锤挥舞,将一张碍事的桌子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