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县衙大牢,地字丙号监。
这里是阳光永远无法触及的深渊。潮湿、腐臭、血腥,混合着绝望和痛苦呻吟的气息,如同粘稠的淤泥,死死包裹着每一个角落。唯一的光源是墙壁凹槽里一盏如豆的油灯,昏黄摇曳的火苗在冰冷的石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鬼影,更添几分阴森。
周燧被手腕粗细、冰冷沉重的铁链高高吊在刑架上,脚尖只能勉强点着地面,全身的重量都坠在几乎被拉脱臼的肩膀上。他那身本就破旧的招兵行头早已被鞭子抽成了烂布条,挂在伤痕累累的瘦小身躯上。此刻,他身上又增添了数十道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鞭痕,新旧伤口的鲜血混着汗水,不断渗出,浸透了褴褛的衣衫,滴滴答答地落在身下肮脏污秽、爬满虫豸的稻草上。他的脸肿得如同发面馒头,一只眼睛完全被封死,另一只眼睛也只剩下一条肿胀的缝隙,破裂的嘴角还在不断渗出粘稠的血沫。
“咳咳…”周燧剧烈地咳嗽起来,牵动全身伤口,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费力地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那只仅剩一丝缝隙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那个拎着沾满暗红血痂皮鞭、一脸横肉狞笑的狱卒头子。昏黄的灯光映着狱卒脸上油亮的汗水和残忍的笑容。
“小子,骨头挺硬啊?够种!”狱卒头子甩了甩鞭子,几滴浓稠的血珠飞溅到墙上,声音沙哑如同夜枭,“再问你最后一遍!陈远那逆贼的老巢在伏牛山哪个山坳?有多少人马?多少火器?说出来,爷爷给你个痛快!伯爷开恩,兴许还能留你一条狗命,去矿上做苦力!”
周燧咧开肿胀破裂的嘴唇,露出被血染得猩红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嘶哑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狠劲:“呸!狗…狗腿子…想知道…爷爷偏…偏不告诉你…有种…打死爷爷…皱一下眉头…爷爷…就不姓周…”
“妈的!给脸不要脸!找死!”狱卒头子勃然大怒,眼中凶光毕露,抡起浸透盐水的皮鞭,带着凄厉的风声,又是一顿狂风暴雨般的狠抽!啪啪啪!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脆响在狭小密闭的牢房里沉闷地回荡,如同恶鬼的鼓点,伴随着周燧再也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闷哼。
“打!给老子往死里打!打到他说,或者打到他说不出话为止!”一个冰冷得不带一丝人味的声音,突兀地从牢房门口阴暗处传来。襄城伯李国桢不知何时已悄然而至,他用手帕优雅地掩着口鼻,嫌恶地避开地上流淌的污血和秽物,一身华贵的宝蓝色锦袍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流光溢彩,与这地狱般的环境形成刺目的对比。他冷漠地看着刑架上如同被剥了皮的血人般的周燧,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完成使命的工具。
“伯爷…”狱卒头子连忙躬身行礼,退到一旁。
李国桢摆了摆手,示意他噤声。他缓缓踱步到周燧面前,用手帕仔细垫着两根手指,极其嫌恶地、勉强抬了抬周燧那因痛苦和虚弱而低垂的下巴,迫使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朝向自己。
“周燧,”李国桢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谈论天气,“本伯知道你是个硬骨头。骨头硬的人,本伯见过不少。可骨头越硬,往往死得越慢,越惨,越痛苦。你为陈远那反贼卖命,值得吗?他现在在哪儿?在伏牛山里,或许正搂着新抢的女人,喝着抢来的美酒,可曾想过你在这里替他受这千般苦楚?你的硬气,换来的不过是他的逍遥,你的烂命一条!”
他微微俯身,凑近周燧耳边,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毒蛇般的蛊惑:“只要你把本伯想知道的说出来——陈远巢穴的位置、兵力部署、粮草囤积之处…本伯以勋爵之名起誓,保你性命无忧!不仅免你苦刑,还能给你一场富贵。良田美宅,仆役如云,如何?总好过跟着陈远当个朝不保夕的山匪,最后曝尸荒野吧?”
周燧那只仅剩一丝缝隙的眼睛,透过肿胀的眼皮和凝固的血痂,死死地、聚焦在李国桢那张近在咫尺、俊美却写满冷酷算计的脸上。那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和动摇,只有刻骨的仇恨,如同淬毒的匕首,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到底的光芒。他喉咙里再次发出嗬嗬的声响,胸膛剧烈起伏,积聚着身体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和唾沫。
“呸!”
一口混合着浓血、破碎组织、以及无尽蔑视的腥臭浓痰,如同离弦之箭,狠狠啐在了李国桢那张高贵无暇、此刻却瞬间扭曲的俊脸上!
李国桢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冰锥刺中!眼中先是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愕然,随即被滔天的暴怒和一种被彻底亵渎的极致冰冷所淹没!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他掏出另一块雪白无瑕的丝帕,慢条斯理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要擦掉世间一切污秽的力度,一下,一下,用力地擦拭着脸上那粘稠恶心的污物。他的眼神,如同万年玄冰中封冻的毒刃,死死地钉在周燧身上,那目光几乎要将周燧凌迟。
“好…很好…”李国桢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在阴森的地牢里回荡,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胆俱裂,“看来,你是铁了心,要用你这身烂骨头,给那陈逆陪葬了。”
他猛地转身,锦袍带起一股冰冷的旋风,对狱卒头子厉声喝道,声音如同丧钟:
“给本伯好好‘伺候’!用尽你所有的手段!记住,别弄死了!本伯要留着他这口气,等陈远…亲自来给他收尸!!”
冰冷彻骨的话语,如同无形的枷锁,彻底锁死了这间地牢里最后一丝生的希望。周燧的头颅无力地垂了下去,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胸膛起伏,证明着这具饱受摧残的瘦小身躯里,那顽强的、不肯熄灭的生命之火仍在跳动。黑暗和剧痛吞噬着他的意识,但一个信念却如磐石般坚定:将军一定会来!而他周燧,就算被打成一滩烂泥,筋骨寸断,也绝不会吐出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