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走到窗边的榻旁,姿态甚至称得上优雅地歪身坐下,动作间,厚重的狐裘大氅散开些许,不经意地,露出一双未着鞋袜的玉足。
那足踝纤细,足形玲珑,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怯生生地缩在银灰色柔软皮毛的掩映里,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脆弱与可怜,与她那平静无波的面容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她的目光这才淡淡地扫过那碗浓黑的药汁,眼神依旧平静得可怕。
她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身旁的小几,示意那侍女将药碗放下。
侍女脸上显出为难之色,脚下未动,依旧坚持道:
“殿下吩咐,需奴婢亲眼看着……”
后面的话,在她接触到马湘云那毫无温度的眼神时,自动消了音。
马湘云不再多言,也懒得再与这传声筒浪费唇舌。
她直接探身,伸出了手。
那手指纤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带着淡淡的粉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珠贝般的光泽。
就是这样一双手,稳稳地端过了那只沉甸甸的白瓷碗。
浓烈刺鼻的苦涩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能熏出人的眼泪。
她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甚至连睫毛都不曾颤抖分毫。
她只是微微仰起头,露出线条优美而脆弱的脖颈,如同饮下最醇厚甘美的琼浆玉液,又如同进行某种庄严而绝望的仪式,将那一碗汇聚了所有冰冷、羞辱、算计与决绝的苦汁,一滴不剩,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瞬间霸占了整个口腔,顺着喉咙滑下,所过之处,留下一片灼烧般的麻木感,直抵胃腹深处。
空碗被轻轻放回侍女依旧端着的木盘里,发出了一声清脆而孤单的磕碰声,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突兀。
“回去复命吧。”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服下药物后的痛苦,也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刚才喝下的真是一碗清水。
那侍女仿顿时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快步退出了寝殿,消失在门外。
殿内,终于只剩下主仆二人。
熏炉里的香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更反衬出这一室的死寂。
绿翘看着太子妃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看着她抬手,用指尖极其优雅地、轻轻揩去唇角残留的一丝深褐色药渍。
那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世家贵女固有的风范,却也更透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麻木与空洞。
绿翘终于再也忍不住,积蓄已久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夺眶而出,她死死咬着嘴唇,才没有哭出声来。
马湘云却仿佛没有看见她的眼泪,也没有感受到喉间胃里那翻江倒海的苦涩。
她只是怔怔地,越过精致的窗棂,望着窗外那片沉沉的、化不开的夜幕。
那双曾漾满对未来的渴望、对那个男人的期盼、闪烁着灵动与算计光芒的眼眸,此刻像是被这无尽的夜色彻底浸染、吞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与死寂。
再映不进半点星光。
药力的苦涩还在喉间顽固地蔓延,带着一股灼人的寒意。
而某些东西,某些属于过去的、属于“马湘云”的、柔软而天真的一部分,在今夜,在这碗药汁被灌入喉中的那一刻,已然彻底死去,无声无息。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刘连城之间,那层由原主单方面苦苦维系、薄如蝉翼、虚伪却至少维持着表面和平的遮羞布。
已被他亲手,以最残酷的方式,彻底撕碎,再无转圜的余地。
殿内烛火跳跃了一下,在她平静冷淡的面容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想着原主那份深入骨髓的、对刘连城的执念,那份求而不得反受其辱的悲哀与不甘。
马湘云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摄人心魄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温度,只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然。
不破不立……
今日刘连城赐予的这碗“屈辱”,这柄扎向她心口的利刃,她生生咽下了。
来日,这苦果,这痛楚,必将淬炼成最锋利的剑,原封不动地,甚至加倍地,扎还到他那颗被骄傲和偏见蒙蔽的心上。
她等着那一天。
夜色,愈发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