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弗忽闻此言,整个人如同被惊雷击中般怔在当场。
她转过脸,眼睛睁大,里面写满了不可置信。
目光在墨兰沉静的面容上逡巡再三,仿佛要从这张娇艳的脸上找出往日那个只知哭诉抱怨的庶女的影子。
康姨母此刻已是面红耳赤,猛地起身,宽大的衣袖带倒了案几上的蜜饯碟子,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刺耳。
她伸手指着墨兰,指尖因愤怒而微微发颤:
“四姑娘如今是侧妃娘娘了,翅膀硬了,竟敢在嫡母面前这般挑拨是非,羞辱长辈!”
王若弗被姐姐这尖利的声音刺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觑了一眼墨兰。
只见墨兰面色冰冷,唇角却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扫过来,竟让她这个做嫡母的,心头也莫名生出一丝寒意。
她心中不由得烦躁起来,一方面觉得墨兰说话太过难听,不顾尊卑;
另一方面,又隐隐觉得姐姐这般拿乔作态,也确实有些……不妥。
她试图拿出嫡母的威严,调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语气带着责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底气不足:
“墨兰!你康姨母到底是你长辈,你怎可……怎可说出如此、如此不堪之言!
还不快向你姨母赔罪,让……”
她斟酌着词句,想要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墨兰轻飘飘地打断。
墨兰甚至未曾看向康姨母,只目光平静地落在王若弗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笃定与倚仗:
“康姨母想在我面前摆长辈的架子,也要问过我家桓王殿下才是。”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让在场众人都有些愕然。
康姨母那狠厉的神色骤然一僵,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张了张嘴,还想再强辩些什么,可那“桓王”二字代表的是皇家,容不得她攀污。
她心里那些色厉内荏的话堵在喉咙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脸色愈发难看。
站在墨兰身后稍远处的明兰,闻言微微一怔,抬起眼帘,看向墨兰挺直的背影和那含着轻蔑微微勾起的唇角。
那笑意里含着几分轻蔑,几分傲然,与她记忆中那个总是闹出了事就怯生生躲在林小娘身后的四姐姐判若两人。
明兰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将所有的思绪都掩藏其中。
就在这时,墨兰却将目光转向了王若弗,脸上露出一副颇为无奈,甚至带着几分“为你着想”的神情,语气放缓了些,却字字如刀,直戳心窝:
“大娘子若是可怜姨母在康家日子艰难,自有您的体己银子可以贴补。
这也是您手足情深,旁人自然也说不得什么。
可如今既想要盛家的嫁出去的女儿也发发善心,帮衬帮衬这位康家姨母,那您就该让娘家姐姐把姿态放低些。
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样子。
别既想着要盛家女儿们尊着她、敬着她,拿出真金白银来帮扶她,她倒好,反而摆出一副高高在上、施恩教训的姿态来。
总不能既要里子,又要面子,当了……又想要立牌坊,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没得让人耻笑。”
那刻意忽略的两个字,如同一个巴掌,精准的扇在康姨母那涨红的脸上。
厅内顿时鸦雀无声,连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都显得格外清晰。
康姨母面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最后成了骇人的惨白。
她一手捂着胸口,踉跄着倒退两步,重重跌坐在身后的圈椅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墨兰那句毫不留情的“既要又要,当了【娼妓】还想立牌坊”,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千斤巨石,瞬间在葳蕤轩的正厅里激起了惊涛骇浪。
大娘子王若弗顿时愕然,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向墨兰。
她虽知这个四姑娘自做了侧妃后气派不同往日,却也万万没想到,她竟敢在嫡母面前,如此直言不讳地顶撞、甚至可说是辱骂自己娘家的姨母!
这、这简直是……
“你……你……!”
康姨母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尤其还是来自一个她素来看不起的庶女!
她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捂着胸口,踉跄着向后倒退两步,重重地跌坐回身后的椅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仿佛随时都要背过气去。
“大娘子!大娘子您怎么了!”
她的贴身女使见状,立刻扑了上去,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康姨母顺气,一边尖着嗓子,如同唱戏般叫嚷起来,“快!快请郎中啊!夫人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盛家担待得起吗?!”
厅外几个不明所以、或是平日里与康家有些勾连的盛家下人,见状面露迟疑,脚下轻微挪动挪动,似乎真打算听从那女使的话出去请郎中。
“我看谁敢动。”
一个清冷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威势的声音响起,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动作。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墨兰依旧稳稳站在在那里。
王若弗被这接连的变故弄得心神不宁,此刻见墨兰连请郎中都要阻拦,终于有些压不住火气,沉下脸道:
“墨兰!这里还是葳蕤轩!
盛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当家作主!”
她试图找回自己作为盛家主母的权威。
墨兰闻言,终于抬起眼眸,看向王若弗,唇角却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大娘子说的是,这盛家自然是您当家作主。
可怎么……如今一个外家姨母身边的女使,随口一句话,就能使唤得动盛府的下人听命行事了?”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王若弗身后那几个方才意动的婆子。
王若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几个婆子神色慌张,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她掌管盛家中馈,竟不知底下人何时与康家走得这般近。
她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恼怒,依旧坚持道:
“便、便是有不妥,也不能真让你姨母在咱们家出了事,郎中还是要请的。”
“这是自然。”
墨兰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仿佛方才阻拦的不是她一般,转而对自己的贴身丫鬟吩咐道,
“云栽,你去,拿我的对牌,即刻去请府里常来往的那位李府医过来一趟,仔细为康姨母诊诊脉。
记住,要快,可别‘耽误’了康大娘子的‘病情’。”
“是!侧妃娘娘放心,奴婢定然快去快回,绝不敢有片刻耽误!”
云栽响亮的应了一声,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转身就如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那脚步轻快,嘴角咧开的大大笑意的模样,哪里看得出半分对康姨母“病情”的担忧与焦急?
如兰见状,连忙上前,亲昵地挽住王若弗的胳膊,半是搀扶半是强硬地将还有些发懵的母亲拉到了主位坐下,又殷勤地递上一杯新沏的热茶。
“母亲,您先消消气,坐下喝盏茶顺顺气。
有四姐姐在,定会处置妥当,保康姨母无事的。”
王府与盛家一来一回,起码也要四刻钟的时间了,看康姨母面色已然好转的模样,想必府医不到也没什么事儿。
经过墨兰身边时,她还飞快地、带着示好与钦佩地朝墨兰眨了眨眼。
王若弗被女儿按着坐下,手里捧着微烫的茶盏。
看着瘫在椅子里、呼吸已经平复下来、却依旧捂着胸口作痛苦状的姐姐。
再想到方才下人的反应,心中那点因墨兰言语带来的不舒坦,终究被对姐姐行事的不满与对自身权威被挑战的恼怒压了过去,便也抿紧了唇,没有开口安抚康姨母。
康姨母见妹妹竟不替自己说话,心中怒火更炽,她一把挥开还在身边装模作样给她顺气的女使的手。
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死死盯住王若弗,声音因愤怒而扭曲:
“好,好你个王若弗!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啊!
如今竟是眼睁睁看着一个庶出的贱婢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打我的脸!
你竟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如兰坐在墨兰下首,闻言惊异地瞪大了眼睛看向康姨母。
心中暗道:这姨母真是气昏头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专往人心窝子上戳!
四姐姐最忌讳的便是这庶出身份,她这般叫嚷,怕是……
果然,她见墨兰原本还算平静的面色,在听到“庶出的贱婢”几字时,瞬间冷了下去,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
然而,那冰冷只持续了一瞬,便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轻蔑。
墨兰的目光缓缓转向康姨母,如同在看一只仍在嗡嗡叫嚣的蝼蚁。
“康姨母,我劝您还是醒醒神,说胡话前,也掂量掂量轻重。”
墨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可别因为您今日在这儿图一时口舌之快,就连累了王家。
让他们失了这好不容易盼来的、调回京城的机会。
也别……让您康家的那些儿女们,日后在汴京城里,因此就再也抬不起头,断了上进之路……”
这已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威胁了……
康姨母面色瞬间由铁青转为惊惧,她自然知道王家正在打点,盼着能调回京畿重任,也更清楚自己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女,日后还要仰仗王家、以及如盛家这般姻亲的提携。
她强撑着最后一点底气,色厉内荏地尖声道:
“你、你休要危言耸听!
你不过是个侧妃!说得再好听,也就是个妾!
桓王殿下何等身份,岂会受你一个妾室挑拨,来过问这些后宅妇人的口角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