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紫奥城,空气中弥漫着肃杀与喜气交织的诡异气息。
一道出乎意料的圣旨,将慎贝勒与甄府千金玉娆的姻缘牢牢系定,皇恩浩荡,羡煞旁人。
然而,这喜讯的余音尚未消散,另一则消息便如淬了冰的利箭,猝不及防地刺入永寿宫——果郡王于京郊狩猎时惊马坠地,生生摔断了腿骨。
这伤筋动骨的伤未及将养完好,一道更严酷的旨意已至,皇上命果郡王即刻启程,奔赴西北戍边。
当甄嬛得知这消息时,果郡王的车驾早已碾过京郊的尘土,远在百里之外。
那一瞬间,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她指尖一颤,掌中温热的青玉茶盏几乎脱手跌落,滚烫的茶水泼溅在昂贵的云锦袖口,洇开一片深痕。
她怔怔地望着前方,眼神空茫,仿佛魂魄也随之远去了那百里黄沙之处。
“娘娘……”槿汐忧心如焚,正欲上前宽慰,殿外却响起一阵急促而刻板的脚步声。
皇帝身边那位向来不显山露水的掌事姑姑,已然垂首立在帘外求见。
甄嬛猛地回神,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与彻骨寒意,迅速敛去面上失态,换上一副惯常的、温婉柔和的姿态,唇角勉强牵起一丝弧度。
然而,她尚未启唇,那姑姑口中吐出的旨意,却比西北的风沙更令人窒息,更让她猝不及防。
“什么?槿汐与苏培盛……?”
甄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瞬间撕裂了殿内虚假的温和。
那掌事姑姑依旧维持着恭敬的姿态,话语却如裹了蜜糖的砒霜,略显苛刻:
“熹妃娘娘息怒。
此乃宫规铁律,不容轻忽。
还请娘娘体恤奴婢当差不易,让崔槿汐随奴婢走一趟吧。”
她低垂着眼,可那视线却如同冰冷的铁钩,死死锁在槿汐身上,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阴鸷,令人脊背生寒。
“不!槿汐她……”
甄嬛下意识地想要阻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慌乱。
“娘娘……”
崔槿汐猛地跨步上前,屈膝跪在甄嬛面前,抬起脸时,眼中已蓄满了摇摇欲坠的泪花,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奴婢……愿去。娘娘万望保重自身,切莫因奴婢伤了身体。”
她重重叩首,决然起身,不再看甄嬛一眼,转身便随那姑姑踏出了永寿宫的门槛。
甄嬛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怒气和冰冷的绝望交织着冲上头顶,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强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再不顾仪态,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宫门,命人备轿,直往养心殿而去。
然而,养心殿的朱漆大门前,早已物是人非。
那个总是带着谦卑笑意、眼神活络的苏培盛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如同石雕般毫无表情的脸孔。
那新上任的首领太监像一堵沉默的墙,毫不客气地伸手拦住了甄嬛的去路,语气平板,听不出一丝谄媚,更无半分敬畏:
“熹妃娘娘,皇上口谕,今日不见任何人。请娘娘回宫。”
“本宫有十万火急的要事求见皇上,事关重大,还请这位公公通禀一声。”
甄嬛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主位娘娘的威仪,眼神示意身旁的宫女递上一个沉甸甸、绣工精美的荷包。
那太监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眼前晃动的不是足以令人心动的银钱,而是一块无用的石头:
“奴才职责所在,不敢违抗圣命。娘娘请回,莫要为难奴才。”
甄嬛的眼神瞬间冷冽如冰,那温婉的面具寸寸碎裂,显露出底下锋锐的寒芒:
“公公今日拦我,不过是因着槿汐与苏培盛之事。可这宫里的天,说变就变。皇上今日不见本宫,焉知他日不会传召?公公今日的‘尽职’,他日是否会成为获罪的缘由?本宫劝公公,还是掂量掂量为好。”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带着迫人的压力。
那太监却如脚下生根,纹丝不动,只机械地重复:
“奴才只听皇上今日的吩咐。若他日皇上降罪,奴才也只认今日的旨意。”
态度之强硬,油盐不进。
甄嬛见他如同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软硬皆施全然无用,胸中怒火翻腾,却又无可奈何。
她愤然一甩云袖,宽大的袖袍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转身决绝离去,只留下一道清冷孤高的背影。
她马不停蹄,转而奔向那令人闻之色变的慎刑司。
阴森的牢狱里弥漫着铁锈和血腥的混合气味。
当看到槿汐虽面色苍白憔悴,衣衫却还算整齐,并未遭受想象中的酷刑拷打时,甄嬛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回实处。
她强忍着心酸,将备好的、分量十足的银子塞进当值嬷嬷手中,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强硬:
“嬷嬷费心,只求……少让槿汐受些皮肉之苦。”
好在,那嬷嬷收下了银子,算是应下了她的话。
养心殿无门可入,甄嬛纵有千般手段,一时间也难以为槿汐和苏培盛转圜。
就在她忧心如焚,反复叮嘱心腹宫女务必时刻紧盯慎刑司动静之时,暗地里那两人的命运已然尘埃落定。
胤禛终究念及苏培盛数十年鞍前马后的苦劳,法外施恩: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二人被褫夺所有宫职,逐出宫门,从此“荣养”归家。
然宫规森严,威严不容触犯,各赏二十板子,以儆效尤。
在慎刑司冰冷的石凳上,槿汐早就因凌云峰困苦生活而劳累的身子如何禁得住这般重责。
板子还未打完,她便已气息凌乱,昏死过去。
苏培盛虽也痛得脸色煞白,冷汗浸透衣衫,却硬是咬碎了牙关挺直了腰杆,叩头谢了恩典。
随后,他拖着几乎无法行走的双腿,强撑着托人将不省人事的槿汐抬回了自己在宫外那座早已备下、却从未想过会以此种方式启用的僻静小院。
消息传到永寿宫,甄嬛久久地坐在窗边,指尖冰凉。
窗外秋阳正好,她却只觉得浑身发冷,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灰翳。
恍惚半晌,她才艰难地开口,命人将早已为槿汐备下的丰厚体己银钱,连同一些珍贵的药材,悄悄送到苏培盛的住处。
浣碧抱着弘曕,远远看着长姐失魂落魄、形单影只的背影,心如刀绞。
她多想上前,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长姐身边,说些宽慰的话。
可脚步刚动,那深埋心底、无法言说的错事便如毒藤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终究只能红着眼眶,抱着孩子,默默地站在廊柱的阴影里,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