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士的缠绵余韵还未完全散去,椒房苑内又飘起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香气——清新、活泼,带着令人食指大动的酸甜滋味,仿佛将整个春夏的果香都浓缩在了这深宫暖阁之中。
姜雨棠这次瞄准了时令。她让宫人寻来了今冬最后一批品相极好、红艳欲滴的山楂,又备上了熟透的凤梨、金桔,以及晶莹剔透的冰糖。她要做的,是能瞬间唤醒味蕾的冰糖葫芦,以及酸甜开胃的凤梨金桔酱。
慕容昭踏入院子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廊下支起了小巧的红泥炉,熬糖的小铜锅里,冰糖融化成琥珀色的糖浆,正“咕嘟咕嘟”冒着细密的气泡,散发出纯粹诱人的甜香。姜雨棠系着围裙,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串串串好的山楂果子,飞快地在那滚烫的糖浆里转上一圈,然后手腕轻巧地一甩,粘稠的糖浆便均匀地裹住了红果,再猛地拍在旁边的白玉石板上一—
“啪”一声轻响,糖壳瞬间冷却定型,形成一层晶莹剔透、薄脆诱人的冰糖外壳,牢牢锁住了里面艳红的山楂。
一串串冰糖葫芦斜倚在石板上,红果映着糖壳,在冬日阳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像是一排排小小的、甜蜜的红灯笼。
而另一边的青瓷小锅里,切碎的凤梨与金桔正与冰糖一同慢熬,咕嘟声中,果肉渐渐软化,析出丰盈的汁水,与糖汁交融成浓稠金黄的酱料,空气中弥漫着热带水果般的热情酸甜,与冰糖的纯粹甜香交织在一起,构成奇妙的二重奏。
“殿下!”姜雨棠抬头看到他,脸上立刻绽开笑容,鼻尖还沾着一点点糖渍。她拿起一串刚做好的、糖壳完美的冰糖葫芦递过来,“快!趁热吃!糖壳最脆的时候口感最好!”
慕容昭看着她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和那双亮晶晶的、满是分享喜悦的眼睛,从善如流地接过。他小心地避开竹签的尖头,咬下最顶端那颗裹满糖衣的山楂。
“咔嚓!”一声极其清脆的响声,薄脆的糖壳应声碎裂,甜味瞬间在口中炸开。紧接着,牙齿陷入柔软的山楂果肉之中,强烈的、清新的酸味汹涌而出,与外壳的甜蜜形成了极其鲜明又和谐的对冲!酸得让人眯眼,甜得让人愉悦,两种极致的味道在口中交织、舞蹈,瞬间激活了所有味蕾,带来一种简单又直接的满足感。
他素来不嗜甜,但这般鲜活生动的酸甜滋味,却让他忍不住又咬了一口。
“怎么样?”姜雨棠期待地问,手里还拿着为下一串挂糖的竹签。
“酸甜爽口,甚好。”慕容昭给出中肯的评价,目光却落在她熬酱的小锅上,“那又是什么?”
“那是凤梨金桔酱!”姜雨棠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拿起小勺舀了一点,小心地吹了吹,递到他唇边,“这个可以冲水喝,也可以抹在点心上,开胃又生津,殿下批阅奏折累了喝最合适!”
慕容昭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浓郁的果香瞬间占据感官,凤梨的甜润与金桔独特的清新酸爽完美融合,口感细腻,酸甜适中,确实令人精神一振。
“不错。”他颔首,觉得这个比冰糖葫芦更合他心意些。
姜雨棠得了夸奖,更是干劲十足,转身又去忙活她的糖葫芦大军了。慕容昭没有离开,就负手站在廊下,看着她像只忙碌又快乐的小蜜蜂,在炉火与石板间穿梭,时不时抬手用袖子擦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阳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这充满烟火气的忙碌景象,与他平日所处的庄严肃穆的朝堂、堆积如山的公文形成了鲜明对比,却奇异地带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踏实感。
就在这温馨时刻,院门外忽然传来内侍略显急促的通传:“殿下,三皇子殿下前来拜访。”
慕容昭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慕容钰?他来做什么?
姜雨棠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脸上轻松的笑意收敛了些,下意识地看向慕容昭。
慕容昭神色恢复一贯的淡漠,道:“请三皇子进来。”
话音刚落,一身云水蓝锦袍的慕容钰便笑着走了进来,手中摇着一把玉骨扇,仿佛感受不到冬日的寒意。他目光飞快地扫过廊下这“热火朝天”的景象,尤其是在那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和熬着果酱的小锅上停留了一瞬,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玩味。
“臣弟听闻太子皇兄近日操劳,特来探望。没想到皇兄此处竟是别有一番洞天,真是……令人惊喜。”他笑着行礼,语气温雅,话中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调侃。
慕容昭淡淡道:“不过是太子妃闲来无事,弄些小食罢了。三弟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他显然不想多谈美食,直接切入正题。
慕容钰笑了笑,目光却转向姜雨棠,语气更加温和:“原来是小皇嫂的手艺。臣弟方才在院外就闻到这酸甜香气,令人食指大动。不知可否有幸尝一尝这……红果玉串?”他指着冰糖葫芦,说得文雅。
姜雨棠心里对这位笑面虎似的三皇子并无好感,但礼数不能废,便拿起一串递过去:“三皇子请用。”
慕容钰接过,仔细看了看那晶莹的糖壳,才优雅地咬下一小口。细细品味后,他笑着赞道:“妙极!酸甜交织,脆软相宜,小皇嫂好巧思。这滋味,倒让臣弟想起幼时在宫外尝过的市井小食,颇具野趣。”
他这话听起来是夸奖,却刻意点出了“市井小食”、“野趣”二字,隐隐将这与宫廷珍馐区分开来,暗指其登不得大雅之堂。
姜雨棠如何听不出,正要开口,却听慕容昭冷冽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美食之道,在乎本心,何分野趣雅趣?太子妃心思灵巧,善于化寻常为不凡,这冰糖酸甜之味,开阔爽朗,正如其人。”他目光平静地看向慕容钰,语气不容置疑,“孤觉得甚好。”
他这番话,不仅驳斥了慕容钰的暗讽,更是直接点明了对姜雨棠及其手艺的欣赏与维护,甚至将食物的特质与人的品格联系了起来。
慕容钰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恢复自然,哈哈一笑:“皇兄说的是,是臣弟失言了。小皇嫂勿怪。”他对着姜雨棠拱了拱手,眼神却深了些。
姜雨棠心中暖流涌过,对着慕容昭悄悄弯了弯眼睛,然后才对慕容钰客气道:“三皇子言重了。”
慕容钰此来似乎本也无甚要事,又闲话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朝野趣闻,目光却时不时状若无意地扫过那熬着果酱的小锅和一旁晾着的冰糖葫芦,仿佛对这些小食真的极感兴趣。
直到一盏茶后,他才起身告辞。临走前,还笑着对姜雨棠说:“日后若得了闲,定要再来向小皇嫂讨教这美食之道。”
送走了这位不速之客,院中的气氛似乎才重新松弛下来。
姜雨棠看着慕容钰离去的方向,微微蹙眉:“他今天来,就为了说几句闲话,尝颗山楂?”她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慕容昭目光微沉,淡淡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他来看什么是真,说什么都不重要。”他并未明说,但心中清楚,慕容钰此来,多半是听闻了些什么风声,或是想借此窥探东宫近日动向,甚至可能与他正在查的案子有关。那些看似对食物的兴趣,或许另有所指。
但他不愿让这些阴霾影响姜雨棠的心情,转而看向那些冰糖葫芦和果酱,语气缓和下来:“这些,孤都很喜欢。尤其是那酱,午后送来书房一些。”
见他转移话题,姜雨棠也从善如流,重新露出笑容:“好!我给殿下用琉璃瓶装好,殿下批阅奏折时让福安冲给您喝!”
阳光依旧暖融,冰糖的甜香和果酱的酸甜气重新占据了主导,仿佛方才那短暂的、带着试探与机锋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但姜雨棠知道,有些暗流始终存在。而慕容昭那毫不犹豫的维护,如同最甜的糖壳,包裹住了可能存在的酸涩,让她心中无比安定。
君心昭昭,或许不在甜言蜜语,而就在这日常点滴的维护与懂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