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对荷花莲子羹的赞赏犹在耳畔,椒房苑内却已开始了新的忙碌。慕容昭一句“准了”,将作监的能工巧匠们便带着图纸和材料鱼贯而入。
姜雨棠想象中的葡萄架,并非御花园中那种繁复华丽的亭廊,而是更偏向于她在现代记忆里、或是曾在画册上见过的,带着田园野趣的廊架。她拿着炭笔,在宣纸上勾勒出简单的草图:四根结实的主柱,顶部是纵横交错的木格,不求雕梁画栋,只求牢固荫浓。
慕容昭下朝后,常会来院子里看看进展。他并未对姜雨棠那“简陋”的草图提出异议,反而偶尔会指着某处对工匠道:“此处接口,需更榫卯紧密,以求稳固。”或是“选材需用耐风雨的老木,打磨光滑,莫留木刺。”
工匠们自是万分精心,选的都是上好的老山木料,榫卯结构做得一丝不苟,边角打磨得圆润光滑。不过几日功夫,一个结实又别致的葡萄架便在椒房苑庭院一隅立了起来。架子不高,却自有一股舒展安然的气度,与院中的花木相得益彰。
架子落成那日,姜雨棠欢喜地围着它转了好几圈, already开始规划:“这里要种紫葡萄,甜!那边种点青葡萄,酿出来的酒更清冽!架子底下要放一张石桌,几把竹椅,夏天在这里用膳、喝茶,肯定特别惬意!”
慕容昭负手立于一旁,看着她雀跃的模样,眼底漾着柔和的笑意。他吩咐福安:“按太子妃说的置办。石桌要青玉的,夏日坐着凉爽。竹椅要选江南进贡的紫竹,韧而清凉。”
“是,殿下。”福安笑眯眯地应下,立刻着手去办。
很快,几株根须健壮、芽眼饱满的葡萄苗被精心栽种在架子四周。姜雨棠几乎每日都要去看一看,浇水、施肥,看着嫩绿的芽苞一点点舒展成叶片,再沿着架子努力地攀爬,如同她对未来生活的憧憬,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慕容昭虽不常与她一同浇水,但每当他在书房处理政务间隙抬头,透过轩窗看到院子里那个对着葡萄苗细心照料的身影时,眉宇间的疲惫便会悄然消散几分。有时,他也会在傍晚时分,与她一同在架下站一会儿,看她比划着叶片又长大了多少,听她絮叨着关于秋日丰收和酿酒的种种设想。
夏去秋来,葡萄藤蔓终于爬满了大半个架子,绿叶成荫,投下斑驳清凉的光影。期间,姜雨棠又琢磨出了几样新点心。她见葡萄叶生长茂盛,忽发奇想,试着采摘最嫩的叶片,洗净后裹上调制好的糯米鸡肉馅,上锅蒸制,做成了“葡萄叶糯米鸡”。蒸好的糯米鸡带着一股独特的植物清香,别具风味,连对食物颇为挑剔的慕容昭都多用了几筷。
她还用初结的小青葡萄,榨汁过滤后与冰糖、石花菜同煮,冷却后制成晶莹剔透、酸甜可口的“青葡萄冻”,冰镇后食用,爽滑沁凉,成了慕容昭批阅奏折时最常备的茶点。
这些小小的创新,依旧带着椒房苑独有的印记,自然而然地融入了他们的日常生活,也通过福安有意无意的“宣扬”,渐渐成了东宫乃至皇宫里一段佳话。如今再无人觉得太子妃“不务正业”,反而觉得她灵巧慧黠,能为沉闷的宫廷带来新鲜气息。
秋风渐起,架上的葡萄终于由青转紫,一串串沉甸甸地垂落下来,如同缀满紫宝石的帘幕,散发着甜蜜的果香。收获的季节到了。
姜雨棠兴奋不已,亲自带着宫人,用银剪刀小心地剪下一串串成熟的葡萄,放入铺着软布的竹篮里。慕容昭这日特意空出了半天闲暇,陪着她一同采摘。
阳光透过稀疏的叶片照下来,在他玄色的常服上跳跃。他个子高,负责剪高处的葡萄,姜雨棠则在一旁帮忙托着篮子,不时指挥着:“左边那串更紫!”“哎呀,小心点,别碰掉了!”
空气中弥漫着葡萄浓郁的甜香和两人偶尔的低语轻笑。慕容昭看着她因忙碌而泛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眸,只觉得这秋日的阳光,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暖惬意。
收获的葡萄堆满了几个大箩筐。姜雨棠挽起袖子,开始实践她的酿酒大计。她指挥宫人将葡萄仔细筛选、洗净、晾干,然后倒入彻底清洗消毒过的巨大陶瓮中。
“要用手把它们捏碎!”她兴致勃勃地示范着,紫红色的汁液染上了她白皙的手指,“这样才能让果皮和汁液充分接触,发酵得更好!”
慕容昭站在一旁,看着他那平日里精致娇贵的太子妃,此刻正毫不在意地亲手捏碎葡萄,脸上甚至沾上了一点果渍,那副全心投入的模样,竟比任何盛装华服时都更吸引他的目光。他并未阻止,只是眼中带着纵容的笑意,偶尔递给她一条干净的帕子擦手。
按照她不知从哪本杂书上看来的古法,加入适量的糖,搅拌均匀,然后便是等待时光的魔法。她用细纱布封好陶瓮口,将其安置在椒房苑小厨房最阴凉通风的角落。
接下来的日子,姜雨棠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去查看她的酒瓮。她小心地观察着发酵的情况,听着里面细微的冒泡声,嗅着逐渐散发出的、越来越浓郁的葡萄酒香,充满了期待。
慕容昭有时会陪她一起去“检视”,虽然他对酿酒一窍不通,却乐于看到她每天因为一点点细微变化而或惊喜或紧张的模样。他会认真地听她讲解发酵的原理,尽管那些“酵母”、“糖分转化”的词汇他闻所未闻,但他喜欢看她自信满满、眼睛发亮讲述这些的样子。
深秋的某一夜,星子格外明亮。慕容昭在书房处理完最后一份公文,信步走回寝殿,却发现姜雨棠并未安歇,而是披着一件斗篷,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星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么晚了,在看什么?”他走过去,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她身上。
“嘘——”姜雨棠将手指竖在唇边,眼睛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辰,“听——”
慕容昭凝神细听,四周寂静,唯有秋风拂过葡萄枯叶的沙沙声。然而,渐渐地,他似乎真的听到了一种极其细微、却持续不断的“咕嘟”声,从小厨房的方向隐约传来。
那是葡萄酒仍在发酵的声音。
姜雨棠转过头,脸上带着一种神秘而兴奋的笑容,拉住他的手:“容昭,你听!酒还在呼吸呢!它在变得更好喝!”
她拉着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小厨房外,并不进去,只是隔着窗,指着角落里那个巨大的陶瓮。月光透过窗棂,勉强勾勒出瓮的轮廓。那细微的“咕嘟”声在这里更加清晰了,仿佛真的有生命在其中酝酿。
“书上说,第一个月发酵最剧烈,后面会慢慢平稳下来,味道也会越来越醇厚。”她压低声音,如同在分享一个巨大的秘密,“等到冬天,下了第一场雪之后,就可以过滤装坛,封存起来了。明年夏天,就能喝到我们自己的葡萄酒了!”
慕容昭看着她被月光柔化的侧脸,那双望着酒瓮的猫儿眼里,盛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纯粹的快乐。他心中一动,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一同聆听着那黑暗里微弱却顽强的生命律动。
“好,”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承诺的意味,“等到明年夏天,孤与你,就在这葡萄架下,共饮此酿。”
星空之下,秋夜微凉,小厨房里飘出淡淡的、越来越醇厚的酒香。他们相拥而立,聆听着时光酝酿的声音,期待着未来那份由他们亲手创造的、注定醇美甘甜的滋味。
这椒房苑里的日月,便在这一粥一饭、一饮一啄、一草一木、一瓮一酒中,细密地流淌着,平淡却温馨,寻常而又独一无二。如同那正在发酵的葡萄,将所有的甜蜜与期待,都封存在时光里,静待开启的那一日,绽放出醉人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