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同黏稠的乳白色浆糊,笼罩着这片位于原始山林边缘的灰岩镇。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焦糊与血腥气,混杂着潮湿的泥土和腐烂植物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不安的气息。翠羽临终前传递的恐怖画面——发光柱子轰击山谷、蔓延的银色裂痕、深不见底的黑洞以及非人的嘶吼——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每个人的心头,让这原本应是一天之初的清晨,蒙上了化不开的阴霾。
九方站在队伍最前方,墨色的劲装几乎要与身后幽暗的山林融为一体。他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座小镇。镇子不大,房屋多是就地取材,用灰黑色的岩石垒砌而成,低矮而坚固,仿佛已经在此匍匐了数百年,与周围嶙峋的山石融为一体,透着一股顽强的、却也封闭的沉寂。几缕稀薄的炊烟从少数几间石屋的烟囱里升起,有气无力,更添几分萧索。
“收敛气息,保持警惕。”九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身后每一人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里的气氛不对。”
无需他提醒,所有人都已感受到了。这种“不对”,并非源于强大的妖气或冲天的煞气,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的压抑与……恐惧。仿佛整个小镇都在屏息凝神,害怕惊扰到什么看不见的存在。
林泉下意识地握紧了左拳,空荡的右袖在潮湿的微风中轻轻晃动。他尝试着运转体内那微弱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扩展自己的感知。瞬间,各种杂乱的信息如同细小的针尖,刺入他的脑海——岩石的冰冷、苔藓的湿润、远处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犬吠、以及……弥漫在整个小镇上空,那无形却厚重得如同铅云般的、混合着焦虑、麻木与深入骨髓的畏惧的情绪残响。
队伍沿着唯一一条通往镇内的、被车轮和脚步压得坑洼不平的土路,缓缓前行。路两旁,偶尔能看到一两个正在自家门前忙碌的镇民。他们大多穿着粗布衣服,面容粗糙,带着长期劳作的痕迹。然而,当林泉等人的身影出现时,那些原本还在劈柴或喂鸡的镇民,动作瞬间僵住。
他们没有惊呼,没有好奇的张望,甚至没有寻常山村见到外来者时应有的警惕或热情。他们只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起头,用一种极其统一的、空洞而麻木的眼神, silent 地注视着这一行明显不同于本地人的外来者。那眼神深处,并非单纯的排斥,更像是一种……认命般的绝望,仿佛在看一群即将踏入坟墓的死人。
当林泉试图与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的樵夫目光接触,并微微点头示意时,那樵夫像是被火烫到一般,猛地低下头,抱起脚边的柴火,近乎小跑地躲回了自家的石屋,“嘭”地一声关上了那扇看似厚重、却仿佛不堪一击的木门。
类似的场景接连发生。无论是路边玩耍的孩童,还是坐在门槛上发呆的老人,只要察觉到他们的靠近,立刻如同受惊的兔子,迅速躲藏起来,留下空荡荡的街道和一片死寂。整个小镇,仿佛在他们踏入的瞬间,就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与声音,只剩下岩石的冰冷与无声的注视。
“他们……好像很怕我们?”小瞳缩了缩脖子,忍不住靠近了白先生一些,小声说道。她肩头一只作为新联络员的小巧云雀,也不安地转动着脑袋。
“不是怕我们。”白先生轻轻抚摸着青木手杖,温润的目光扫过那些紧闭的门窗,语气凝重,“他们是怕‘带来麻烦的人’。我们的出现,对他们而言,可能意味着……灾祸的再次降临。”
就在众人因为这诡异的沉默而感到步履维艰时,走在稍前位置的赤影,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一片屋檐的阴影中缓缓浮现。他猩红的眼眸中冷光闪烁,对着九方微微摇头。
“……没有明显的陷阱或埋伏。”他的声音依旧沙哑破碎,“但……‘眼睛’很多。暗处……至少有十几道视线……在盯着我们。气息……隐藏得很好……带着令影子厌恶的……‘净化’味道。”
净妖盟!他们果然在这里有眼线!而且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
九方眼神微冷,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波澜。他仿佛早有预料,只是淡淡道:“无妨。既然主人不欢迎,我们也不必叨扰。找个地方落脚,再从长计议。”
他目光转向街道尽头,那里有一栋相对高大些、门口挂着破旧酒旗的石砌建筑,似乎是镇上唯一的客栈。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走到客栈门口时,异变突生!
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灰布衣服、头发花白凌乱的老妇人,突然从一条狭窄的巷道里冲了出来,踉踉跄跄地扑到队伍前面,尤其是一把抓住了距离她最近的林泉的空荡右袖!
“走!快走啊!”老妇人抬起浑浊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泉,枯柴般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声音嘶哑而凄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外乡人!离开这里!不能再死人了!不能再……呃!”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一道锐利的、无形的气劲,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从巷道深处射出,直取老妇人的后心!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显然是要灭口!
“小心!”白先生反应极快,青木手杖顿地,一层柔和的绿色光晕瞬间扩散,试图阻挡。
但有人比他更快!
就在那气劲即将触及老妇人身体的刹那,林泉脚下,老妇人自己的影子猛然扭曲、膨胀,如同一张漆黑的幕布,瞬间将她连同林泉一起包裹了进去!
噗!
气劲射入阴影,如同泥牛入海,只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
下一刻,阴影恢复正常。老妇人瘫软在地,已然吓晕过去,而林泉则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推开了几步,毫发无伤。赤影的身影悄然出现在老妇人原先站立的位置旁边,猩红的眼眸冰冷地望向巷道深处,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残留的一丝令人作呕的“净化”气息。
“灭口。”赤影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街道两旁,那些原本紧闭的门窗后面,似乎传来几声极力压抑的抽气声,随即又恢复了死寂。
九方走到昏迷的老妇人身旁,蹲下身,指尖泛起一丝金光,探查了一下她的状况。“只是惊吓过度,昏过去了。无性命之忧。”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那条空荡荡的巷道,又环视四周那些仿佛吞噬了所有声音的石屋,脸色平静,眼神却深邃得可怕。
老妇人那未尽的警告——“不能再死人了”——如同鬼魅的低语,在寂静的街道上空回荡。
林泉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老妇人,又摸了摸自己刚才被抓住的空荡袖管,心中寒意弥漫。这个小镇,不仅沉默,更隐藏着血腥与杀戮!净妖盟的人,竟然就在镇民之中,甚至可能……掌控着这里!
他们刚刚抵达,便已目睹了对方毫不留情的灭口行径。这不仅仅是一个下马威,更是一种赤裸裸的警告——任何试图透露信息的人,都得死!
“看来,”九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住户,也仿佛传入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耳朵”里,“这‘昆吾之墟’的门票,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昂贵一些。”
他目光最终落在那家孤零零的客栈上。
“走吧。既然主人‘盛情难却’,我们便去会会他们。”
客栈那扇半掩着的、仿佛怪兽巨口的木门,在昏暗的光线下,透出无尽的阴森与未知。
而街道两旁,那些沉默的石屋窗户后面,一双双麻木又带着一丝复杂期盼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们,走向那唯一的、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线索的……落脚点。
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