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浸润着劫后余生的庭院。那枚刻着“彼岸”二字的住户令紧贴在林泉掌心,温润的触感与体内界碑之力产生的细微共鸣,如同一条无形的纽带,将他与这座伤痕累累却又坚韧不屈的公寓,更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九方的认可,白先生与小瞳眼中流露出的接纳,都让他那颗漂泊了十八年的心,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然而,这份归属感的重量,也包含了阿蛮那冰冷石冢所承载的牺牲。喜悦与悲伤,如同光与影,在这一刻交织难分。
九方在完成那简单的仪式后,便悄然离去,想必是去处理更深层的事务,或是恢复之前展露威严所带来的消耗。白先生也因过度透支而需要静修,他叮嘱了林泉几句关于调养伤势和熟悉住户令的事宜后,便与小瞳一同离开了。
庭院中,只剩下林泉,以及沉默陪伴的阿蛮石冢,和远处阴影中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周明。
林泉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101室。他拖着依旧疲惫伤痛的身躯,缓缓走到阿蛮的石冢旁,盘膝坐下。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伴着这位以生命为代价守护了他的沉默伙伴。月光洒在粗糙的岩石表面,泛着清冷的光泽,仿佛阿蛮那沉静而厚重的灵魂仍在守护着这片土地。
他闭上眼,尝试着去感受手中住户令与公寓的联系。精神力缓缓沉入其中,刹那间,他仿佛听到了这座古老建筑平稳而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了结界能量如同血液般在无形的脉络中流淌。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各个房间内住户们的气息——白先生房间那温和而坚韧的水蓝色光晕,小瞳那活泼跳跃、此刻却带着一丝疲惫的橙色光晕,图书馆方向那沉静如星海的知识光晕,以及……隔壁202室那团被压缩的、死寂中却又似乎隐藏着什么的深灰色风暴。
这种感知并非窥探,而是一种融入后的自然感应,如同能听到家人的呼吸。
他尝试着,依照白先生的指导,通过住户令,引动一丝微弱的结界之力。心念一动,身旁一株在战斗中受损、几乎枯萎的宁神花幼苗周围,便悄然笼罩上了一层几乎看不见的、带着滋养意味的柔和光晕。这是一种微不足道的应用,却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与这个“家”的一体性。
力量,不再仅仅是用来战斗和破坏,更可以用来守护和滋养。
夜色渐深,林泉感到一阵阵强烈的疲惫袭来,伤势也开始隐隐作痛。他对着阿蛮的石冢深深鞠了一躬,低声道:“阿蛮,谢谢。我会连你的份一起,守护好这里。”
然后,他转身,准备返回自己的房间。
就在他走到主楼门口,即将踏入那熟悉的回廊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在回廊入口处的阴影里,不知何时,静静地放着一小坛密封的、散发着淡淡清冽酒香和微弱灵气的酒坛,旁边还有一小包用干净荷叶包着、隐约透着药香的糕点。
没有署名,没有留言。
但林泉能感觉到,那酒坛上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冷阴影气息。而那糕点的药香,与白先生平日调制的药膳有几分相似,却又多了一份清甜。
是赤影?和白先生?
他们……这是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欢迎他,或者说,安慰他?
林泉怔住了,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冲淡了身体的疲惫与伤痛。他默默地拿起酒坛和糕点,虽然他现在并无胃口,但这份无声的心意,比任何言语都更显珍贵。
他继续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经过202室时,那扇门依旧紧闭,门缝下也没有任何阴影渗出,死寂得仿佛里面空无一物。但林泉却不再感到以往那种冰冷的排斥和恐惧。他知道,在那扇门后,同样存在着一个背负着沉重过往、以自己方式存在的“家人”。
回到101室,关上门。房间内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样子,简单,甚至有些空旷,但此刻,却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踏实感。他将那坛酒和糕点小心地放在桌上,如同珍藏两份珍贵的礼物。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和天际那轮残月。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遥远的星辰,而脚下这座公寓,则像是风暴中唯一宁静的孤岛。
他不再是那个无家可归、只能在雨夜中仓皇寻找避处所的孤儿。
他不再是那个战战兢兢、对周遭一切充满恐惧和不解的局外人。
他是林泉,“彼岸之家”的正式住户,身负守门人血脉,手握界碑之力,与一群非人却重情的家人,共同守护着这片不容侵犯的净土。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窗棂上,也流淌在他的心间。过往的迷茫、恐惧、挣扎,仿佛都在这清冷的月光下沉淀、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沉甸甸的责任感,以及一份终于落地生根的归属。
他的目光变得坚定而平和。
未来的路或许依旧布满荆棘,欧阳家的威胁,堕落守门人的阴影,都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利刃。但此刻,他不再孤单。他有需要守护的家,有可以托付背后的家人。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再次瞥见,隔壁202室那紧闭的窗帘缝隙后,一道极其淡薄的阴影,如同最终确认了什么般,微微颔首了一下,随即彻底隐没在黑暗之中,再无动静。
林泉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向上牵起了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他轻轻关上窗户,将外界的寒冷与危险隔绝。转身,看着这个虽然简陋,却充满了归属感的房间。
这里,就是他的归处。
第一卷:《异乡之客》·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