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后院。
闻声前来的朱高燧看到了这一幕,稍稍有些愣神。
这些年锦衣卫是什么样子,他这兼职的指挥使心知肚明。
说是尸位素餐也不为过。
只是,这沈言却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是当锦衣卫的料子。
只是,有些时候,办事不考虑大局和后果。
沈言听得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看到了朱高燧,忙道:“见过指挥使。”
朱高燧回过神来,目光在沈言身上逡巡片刻,眼底掠过一丝赞赏之色。“徐龚倒是教出了一个好苗子。”
沈言刚想说话,跑进来一个捕快,与二人见礼之后,看向沈言,恭敬道:“大人,方生大师来了。”
“说是来辞行的。”
朱高燧道:“处理好,来找我。”
沈言点点头,跟着捕快走了出去。
待沈言身影消失,朱高燧的目光落在孟神通冰冷的尸身上,忍不住上前几步,竟蹲下身去,伸手在尸体各处摸索起来。
一无所获!他忍不住低声啐道:“徒有虚名!好歹是横行多年的老魔头,身上竟连半本秘籍也无!”
刚抱怨完,朱高燧忽觉此举大大有失王爷身份,慌忙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
见空无一人,这才松了口气。
早年战场上的习性犹在——见着尸体便忍不住要搜上一搜。
如今贵为藩王,一时不察,竟又犯了手痒的毛病。他忙将双手缩入宽大的袖袍,负于身后,故作从容地昂首阔步,走出了这弥漫血腥的后院。
前厅,方生大师正与沈言聊着。
“大师,这次的人情,沈某记下了。”
“日后,若是有需要沈某之处,尽管派人前往锦衣卫寻我。”
沈言淡淡道,若不是方生大师在旁协助,那些幼童的尸体难以处理妥当。
方生大师打了一个佛号,“沈大人客气了。”
“出家人本慈悲为怀,老衲也算是尽了绵薄之力。”
“待老衲回到少林,待返回少林,必再为这些可怜稚子诵经超度,助其早登极乐。”
沈言看着方生大师,看他神情虔诚,不似作伪,便道:“大师有心了。”
方生大师想了想,神色转为凝重,说道:“沈大人,生死蛊要想大成,绝不是靠一处祭坛可以完成。”
“老衲怀疑,除却这衡山派的祭坛之外,其他地方怕是还有。”
沈言微微颔首道:“嗯,根据目前所调查到的讯息,整个大明已经丢失三万幼童之多。”
“至于北漠那边还未有消息传来!”
方生大师继续道:“昔年万仙教纪静明,靠着半成的生死蛊便半只脚踩进了陆地神仙之境,若非蓬莱岛那边出手,中原武林早已血流成河。”
“现如今,这生死蛊再现,在背后谋划之人,野心甚大。”
“沈大人今次毁了这一处祭坛,怕是会被幕后之人盯上。”
沈言道:“这生死蛊之事,朝廷已经安排汉王全权调查。”
方生大师愣了一下,诧异道:“沈大人不管了?”
沈言摇头道:“我毕竟有官职在身,一些行动得听指挥啊。”
“再者,汉王乃是宗师之境,更是大明的王爷,幕后之人出手之前,肯定也要掂量一二。”
方生大师有些沉默,敢建这生死蛊祭坛的人,其修为可能已经到了非常可怕的地步。
而且,他看出这衡山派的祭坛是刚刚建立没多久的,谁都不知道,存不存在已经建立数十年的祭坛。
他之所以和沈言说这些,是看沈言修为深不可测,虽然沈言展现出来的修为是宗师境,但是对付孟神通之流的宗师,却是碾压。
沈言怕是已经和那逍遥派的无启子一样,突破到了天人境界,说不定还要更高几层。
但沈言现在如此说,方生大师也不好过多继续这个话题,站起身,打了一个佛号。
“那老衲就不叨扰沈大人了。”
“若是沈大人日后有意上我少林,本寺必扫榻相迎。”
沈言也站起了身子,缓声道:“大师慢走,沈某便不相送了。”
方生大师走后,沈言回到了后院,去见朱高燧。
“走了?”朱高燧问道。
沈言点点头。
朱高燧瞥了刘瑾一眼,说道:“你有事儿快说,说完了赶紧走,我和沈言有事情交代。”
沈言也是看向刘瑾,刘瑾可是永乐帝的贴身太监,除了负责日常传讯之外,更有保护永乐帝的职责。
永乐帝居然将他都派来了衡阳城,看样子,是朝堂上发生了一些事情。
自己远离京城,朝会上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一直坐着喝茶的刘瑾放下了茶盏,脸上堆起惯常的笑容,道:“咱家的事倒也简单。陛下口谕,命咱家将沈大人完好无损地带回京城。”
“沈大人,早早准备一下,随咱家回京。”
沈大人抱拳道:“有劳公公了。”
刘瑾摆摆手,笑意更深道:“沈大人这次可是立了大功,陛下龙颜大悦,此番回京,怕是要成为镇抚使了。”
沈言笑而不语,成为镇抚使还是算了吧,老徐干的好好的,自己没有抢他饭碗的心思。
在刘瑾走后,朱高燧便道:“说说吧,这衡阳城的情况。”
沈言看着朱高燧面前那足有半人高的文书,无奈道:“指挥使,眼下这衡阳城的情形,恐怕您比我更清楚底细。”
朱高燧注意到沈言的视线,当即板起脸道:“你还知道啊,你杀人是爽了,害的本王来给你擦屁股!”
“他娘的,杀人的事情没有轮到我,反倒让本王来审阅文书了。”
沈言唇边泛起一抹笑意,道:“能者多劳嘛,指挥使辛苦了。”
朱高燧冷哼一声,神色收了收,问道:“这次你杀了几个宗师?”
?沈言愣了一下,想了想道:“也就两三个吧。”
“还不错,但是,记得下次留一个给我。”
“本王一品宗师多年了,手痒的很。”
沈言哑然失笑,敢情你不爽是因为没打架?
“这次生死蛊的事情,你处理的不错,但一下子杀了这么多官员,朝中非议之声不小。”
“虽说陛下无杀你之意,不过,回京之后,去诏狱意思几天。”朱高燧话锋一转,正色道。
沈言点头应下,“按律理应如此。”
“你去诏狱也不是让你闲着,把诏狱那边的烂摊子收拾好!”朱高燧加重语气道。
诏狱的烂摊子?沈言错愕,诏狱不是北镇府司的地盘吗,什么烂摊子需要自己去收拾?
朱高燧看沈言发愣的神情,就知道他忘记了,没好气地提醒道:“护龙山庄的密探被你关在诏狱。”
哦,这事儿啊!
朱高燧再看沈言这恍然大悟的表情,顿感不耐,恼道:“滚滚滚!”
在沈言出去的时候,朱高燧的声音再度传来:“以后有什么事情,记得来找本王。”
“徐龚可兜不住你!”
“还有,少给本王惹事儿!”
沈言笑道:“好嘞!”
.......
齐王府。
一处密室内。
齐王身着便服盘膝而坐,身上真气肆意,显然是修炼到了关键的时期。
随着脸色的不断变化,他的身体开始了小幅度的颤抖,陡然间,一团诡异的血光自其丹田处骤然亮起,如同活物般蔓延,瞬息间凝成一个猩红的光茧,将齐王整个包裹在内。
又过了须臾,蚕茧寸寸碎裂剥落,露出齐王的身形。
齐王吐出一口浊气,全身的骨骼发出噼啪的响声,原本有些苍老的面容,变得年轻了许多。
眉眼之间的皱纹也细不可闻,皮肤也更加的白皙。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铃铛声音。
齐王睁开了眼睛,精光一闪,“进来!”
一个五旬上下年纪的男子走了进来,躬身行礼,“见过齐王。”
齐王眼眸冰冷,声音冷淡:“纪宏,你可是让本王一阵好找啊。”
纪宏低着头,没有去看齐王的神色,“王爷这是哪里话。”
齐王冷哼一声,“王府不过才十二供奉,因为你的情报疏漏,现在已经损失了三名。”
“这损失,你担得起吗?”
纪宏声音平稳道:“王爷距离天人境,只不过半步之遥,还需在意三名弱宗师的生死?”
齐王大袖一挥,一抹阴寒的血色拳影闪现,轰在了纪宏的身上。
纪宏闷哼一声,身子连退四步,撞在了密室的墙壁上,嘴角立时有鲜血沁出。
“王爷,可还消气了?”
齐王瞥了他一眼,“骨头倒是挺硬,希望办事也一样。”
纪宏挤出一丝卑微的笑容道:“我纪家既然追随王爷,自然不会忤逆王爷。”
“最好是如此!”齐王语带警告。
纪宏低着头,眼中锋锐一闪而逝,而后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盒,双手奉上,“王爷,这是川渝那边的生死蛊,只要王爷服下,这天人境水到渠成!”
齐王没有去接着盒子,只是道:“现如今,朱高燧通查全国幼童丢失案,你们最好把尾巴收拾干净。”
纪宏点头道:“这个自然,定然不会将祸事引到王爷的身上。”
“只不过,那个沈言,坏了王爷的大事儿,是不是......”
齐王冷笑一声:“沈言不过是个马前卒,位卑言轻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这一次他在衡阳大开杀戒,虽然永乐帝想保他,但他们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民心。”
“本王已经和其他几人约定好,会在这件事上做一些文章。”
纪宏当即道:“王爷英明。”
出了密室,齐王掂着手中的锦盒,心头一阵火热。
只要自己晋升了天人,一切都将会变得简单了。
他在府中信步,忽觉不对,召来下人厉声喝问:“世子何在?” 那下人吓得扑通跪倒,颤声道:“殿下……殿下他……又去打秋风了……”
.......
沈言又在衡阳城待了一日,便动身与刘瑾回京了。
此次跟着沈言的人,除了冯巧云之外还有林平壤。
刘瑾看到这两个生面孔随行,也没有多问。
行了两日的光景,已经到了彭城一带。
天色已经渐渐昏暗。
这两日,沈言一直待在车辇当中,看着各处送来的锦衣卫情报。
偶尔在驿站休息,与刘瑾聊上一两句。
“吁”
随着前方人员勒马,林平壤的声音很快在外面响起。
“大人,到了彭城驿站,可以下车休息一下。”
车辇当中,沈言直接起身,走了下来。
待下车之后,一股萧索荒凉之气扑面而来。
京都繁华自不必说,便是京畿之外,亦是山水秀美,人烟茂盛。
可眼前,放眼望去,本该禾苗青青的田野杂草蔓生,远处的林木亦是断枝残干,一派破败景象。
怎么会如此?好歹也是江南道之地,按理说不会如此荒芜才对。
沈言放眼看去,本该种着庄稼的田野内,杂草丛生,远处一些的树林也尽是断树残枝。
一行人进驿站,驿站的官员也是第一时间迎接,想来刘瑾派人提前通知了。
驿站面积不大,建了一个客栈,只能提供简单的住宿。
走进驿站,驿站内摆放着十张桌子,有一部分在其中休息,看样子是跑江湖的。
看着沈言等人进来,这些人的眼中满是好奇之色。
东厂的番子在前面开路,护着众人,一个个面色冰冷,使得这些人不敢多看。
“公公,我便不用膳了,我出去走走。”沈言开口道。
听了这话,刘瑾也没有阻拦,只是点名俩人跟着沈言。
以沈言的修为,派再多的人跟着也没用,刘瑾索性只是做做样子。
林平壤没有跟随,而是去给马匹喂粮草。
冯巧云则是一直跟着。
驿站附近有一处小山坡,沈言朝着那边走去,冯巧云紧随其后,东厂的番子则是远远跟随。
“这一路上,你一声不吭,是因为衡山派的事情?”沈言突然开口问道。
冯巧云脚步一顿,低着头。
“生死蛊之事,哪怕衡山派的你们没有参与其中,但是你们作为所谓的名门正派,平日里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却从来不停下看看衡阳城吗?”
“衡阳城这么多失踪的幼童,你们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还是察觉了,觉着这是官府的事情,与你们无关?”
“倘若这便是你们口中高悬的‘侠义’之道……”沈言顿了一顿,话语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嘲意,“倒真令沈某哂笑了。”
沈言难得开口与冯巧云说衡山派的事情,“你也是孤儿,若不是莫问捡到了你,会不会那祭坛里也会有你?”
冯巧云沉默,诚然她知道沈言所言没错,只是衡山派那终究是她自幼生长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