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帝这猝不及防的一句,如同无形重锤,狠狠砸在齐王心头。
齐王脑中预演过无数应答,此刻尽数凝固。他万没料到,这位皇兄竟如此单刀直入,不留半分转圜之机。
刹那的恍神,永乐帝的目光已如寒刃般收回。
就在这时—— “踏!踏!踏!” 沉重、整齐、带着金属摩擦声的步履,自长街尽头轰然迫近!仿佛大地在铁蹄下震颤。
未见人影,一股裹挟着血腥与铁锈的冰冷煞气已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冻结了空气。
沈言斜倚车辕,侧目望去。 只见一队玄甲重骑,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缓缓压入视野。
为首将领,面甲遮颜,只露一双鹰隼般的厉眼,手中丈八铁枪斜指苍穹,阳光泼洒在漆黑甲叶上,泛着冰冷、沉重的流光,仿佛凝固的黑色火焰。
铁甲军! 大明真正的国之重器,威名犹在红甲卫之上,更是永乐帝远征漠北的王牌劲旅。
长街上,方才还气焰汹汹的天宁寺僧人,此刻仿佛被无形的恐惧攫住。
惊呼、推搡、跌倒……一片慌乱狼藉中,人群如退潮般仓皇避向两侧,连瘫倒的也被同伴死命拖拽至角落。
呼吸之间,长街中央已硬生生被恐惧清出一条通路,宽度恰好供这支钢铁洪流通过。
面甲将军翻身下马,铁靴踏地铿然作响,单膝跪于齐王府阶前,声音透过面甲沉闷如雷:“铁甲军参将马池,叩见吾皇万岁!”
永乐帝负手而立,微微颔首,“免。”
马池霍然起身,甲片摩擦铿鸣。他大步踏上石阶,在齐王脚下的台阶站定,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挡住了齐王看往下方的大部分视线。
身后,两百铁甲锐士无声散开,每隔五十步便嵌下一名兵卒,如同冰冷的界桩,森然目光锁死两侧如困兽的天宁寺僧人。
到了沈言这边时,一名身形稍矮、手持狭长朴刀的军官挺身而出,刀尖微垂,气机隐然锁定。
看样子,在铁甲军的眼中,沈言也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沈言对于这些并不在意,他现在有些好奇永乐帝会如何处置齐王。
说实话,关于彭城的事情,只有人证,缺了物证。
单单靠着人证是没有办法处置齐王的。
也不知道永乐帝有什么打算。
齐王在看到铁甲军的时候,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江都城现在有红甲卫守着,铁甲军能够进来,这说明什么。
守门的红甲卫已经被拿下了。
想当初红甲卫纵横天下,难逢敌手。
永乐帝上位才多少年,铁甲军就已经发展到了如此的地步。
齐王心生忌惮的同时,火热之意却更加的旺盛。
永乐帝纵观全场,冷声开口:“铁甲军听令,即刻前往天宁寺,封闭寺门,遣散僧众。”
“是!”马池立刻躬身领命。
“广孝,拟旨给东瀛,让他们来金陵领罪!”
“遵旨!”姚广孝这个时候,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铁甲军领令,当即开始行动,二百人的队伍打散分成五个小队,开始扣押长街两侧的僧众。
马池更是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待铁甲军将僧众扣押完成之后,他骑上战马,长枪遥遥一指,“出发,天宁寺!”
“是!”
不消片刻,原本人满为患的长街上,瞬间只剩下寥寥数人。
永乐帝收回视线,看向瘫倒在地上的朱文宇。
朱文宇此刻心若死灰,永乐帝亲临,他知道,齐王保不住他了。
“朱文宇,残杀百姓,罪无可恕,剥夺世子之位,打入锦衣卫诏狱,终生不得出。”
沈言听到这里,眼帘微垂,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
永乐帝继续道:“至于齐王,管教无方,罚俸三年。”
“至于,不听昭命,抗旨不遵,即日起齐王于齐王府闭门思过,无令不得出。”
“江都城由铁甲军接管。”
这等时候,齐王也不得不低头。
纵然永乐帝站在他的面前,但他却不敢动手。
先不说沈言在这边,再说永乐帝出行,皇宫当中定然有高手暗中保护。
齐王自认做不到一击毙命。
至此,齐王低下头,沉声道:“臣弟遵旨!”
永乐帝瞥了一眼齐王,再仰头看了看那高悬上方的齐王府,淡淡道:“七弟,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不听齐王后续,永乐帝便已经走下了台阶,上了马车。
“沈言,随朕一同!”永乐帝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沈言轻啧一声,终是肩头微耸,跟了进去。
周三少给了姚广孝一匹马,众人跟着马车,慢慢出了长街。
车厢内,檀香氤氲。隔绝了外界的血腥与肃杀,永乐帝望向倚窗而坐、神色疏淡的沈言,缓声道:“怎么,觉得朕……处置得轻了?”
沈言摇了摇头:“臣不敢!”
非是不满,只是胸中那股激愤郁气,终究未能畅快地倾泻而出。
彭城十万百姓葬送,却证据链薄弱,此刻动齐王确非万全之策。
但仅朱文宇屠戮数千无辜,仅换得一个在暗无天日的诏狱中苟延残喘……这与沈言设想中相去甚远。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就是将朱文宇押到金陵城,然后凌迟。
永乐帝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此时此地……非诛齐王之时机。”
那一瞬间,他胸中亦有雷霆之怒,欲将齐王立毙当场。
然帝王之道,权衡为先。若此刻血溅江都,前功尽弃尚不足惜,更恐诸王震怖,合纵抗命,重现当年建文危局……
沈言沉默着,目光依旧停留在帘外。
“彭城的账,”永乐帝望向窗外飞逝的景物,眼神锐利如刀锋,“朕……必会清算到底。”
“查,自是要查。”沈言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金石之音,“只是彭城已成空城,十万之人间蒸发,纸终究包不住火。陛下打算给天下人……一个怎样的交代?”
永乐帝沉吟片刻,眉间的皱纹深刻如刀刻:“待朕回銮,命工部重修彭城,再……迁徙屯户,充实其地吧。”
车厢内陷入一片沉寂,沈言不再言语。
唯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辚辚之声,在空旷下来的长街上回荡,如同一声压抑的叹息。
车帘低垂,隔绝了外界的光影,也掩去了君臣二人眼底翻涌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