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安是在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恭送钦差大人”的呼喊声中,被强行送回府上的。
他坐在那顶被绑了巨大万民伞,骚包到了极点的马车里,感觉自己不是回府,而是被押赴刑场游街。
不,去刑场他至少还能高兴一下。
可现在,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麻木地看着手中的圣旨,又看了看那本被当成《治国神策》送回来,还散发着淡淡金光的《论一个优秀贪官的自我修养》。
江南诸事全权处置钦差。
赐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三千禁军护送。
这权力,大得让他自己都害怕。
完了。
这回是真完了。
以前想死,好歹还有个盼头,现在好了,皇帝直接给他发了块免死金牌,还是镶钻的那种。
他以后别说贪污了,就算他当着皇帝的面,把国库给点了,估计那狗皇帝都会拍手叫好,夸他烧得漂亮,是在搞火力发电,利国利民。
李道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累了。
他不想再挣扎了。
他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躺平。
爱咋咋地吧。
毁灭吧。
……
苏州巡抚衙门,被临时改成了“江南钦差行辕”。
自从李道安进入“躺平”模式后,这里的所有事务,便都落在了夏清月的肩上。
书房内,堆积如山的账册和文件,几乎要将夏清月娇小的身影淹没。
“月儿姐姐,这是刚刚从各大盐场送来的账目,产量又翻了一番。”
严婉儿将一本厚厚的账册放在桌上,看着那个正埋首于文山卷海,眼窝都有些发青的夏清月,眼神复杂。
夏清月头也没抬,只是抓起算盘,噼里啪啦地飞快计算着。
自从那日之后,她仿佛变了一个人。
她将李道安的“躺平”,解读为了一种无声的考验,一种至高无上的信任。
大人这是在告诉她,他已经不屑于理会这些凡俗的俗务了。
他将这泼天的财富,这无上的权力,全都交给了她。
他是在考验她,看她有没有能力,独当一面,替他将那宏伟的蓝图,一步步变为现实!
我不能让他失望!
夏清月心中燃着一团火,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用不完的力气。
她将雪盐的利润,分成了三份。
一份上缴国库,一份用于扩建盐场、改善漕运,最后一份,则成立了一个名为“清安”的基金,专门用来救济江南地区那些因旧盐商倒闭而流离失所的伙计和百姓。
这一系列操作,雷厉风行,滴水不漏,让所有苏州官吏都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现在看夏清月的眼神,已经不再是看一个普通丫鬟,而是在看一位手腕通天,算无遗策的“女相”。
只有在夜深人静,处理完所有公务后,夏清月才会端着一碗亲手炖的燕窝,走到李道安那紧闭的房门前。
她将燕窝放在门口,然后静静地站一会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从那个正在“考验”她的男人身上,汲取到一丝力量。
“大人,您放心。”
“您的江山,月儿替您守着。”
……
神都,洛京,严府。
书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内阁首辅严镜清端坐在太师椅上,面沉如水。
自从上次在朝堂上,被皇帝用那本所谓的《治国神策》当众羞辱之后,他已经整整三天没有上朝了。
他面前的地上,跪着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年轻人。
正是从苏州逃回京城,休养了一段时间后,神志稍稍恢复的严子生。
“祖父……孙儿……孙儿给您丢脸了……”
严子生的声音沙哑,眼中虽然还有着挥之不去的恐惧,但更多的,是被屈辱和仇恨填满的疯狂。
严镜清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杯参茶,递到了他的面前。
严子生颤抖着手接过,一饮而尽。
“知道错在哪了吗?”严镜清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孙儿……孙儿不该小觑他!”严子生咬着牙,眼中迸发出毒蛇般的怨毒,“我原以为他只是个运气好的蠢货,没想到……没想到他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怪物!”
“怪物?”严镜清冷笑一声,“这世上,哪有什么怪物?不过是手段比我们更狠,心比我们更黑罢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江南的方向,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疯狂。
暗杀,下毒,商业打压……这些手段,对那个已经成了气候的李道安,已经没用了。
想要扳倒他,就必须找到一个,连皇帝都无法包庇,连神仙都无法洗脱的罪名!
一个让他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的罪名!
严镜清的目光,落在书房墙上挂着的一副陈旧地图上。
那上面,标注着大夏王朝的龙脉走向,和一些早已被历史遗忘的隐秘。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了江南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
鬼哭滩。
“子生。”严镜清缓缓开口。
“孙儿在!”
“你立刻返回江南。”严镜清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这一次,祖父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古朴的,刻着麒麟图样的玉佩,交给了严子生。
“拿着这个,去见江南织造府的孙大人。告诉他,启动‘麒麟计划’。”
“麒麟计划?”严子生一愣。
“对。”严镜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一个能让李道安,主动跳进去的,天大的陷阱!”
“他不是贪吗?他不是喜欢钱吗?”
“这一次,我就送他一座,他永远也吞不下的金山!”
……
半个月后,苏州城内。
一则关于“鬼哭滩下埋有前朝宝藏”的流言,开始在各大茶楼酒肆,悄悄地流传开来。
传闻,前朝覆灭之际,末代皇帝曾将国库中的一半财富,秘密运出京城,就埋藏在江南东海之滨。
而那个埋藏地点,经过无数“有心人”的“考证”,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鬼哭滩!
这个消息,自然也“不经意”地,传到了赵铁柱的耳朵里。
这天中午,赵铁柱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巡抚衙门的后花园。
此时的李道安,正躺在摇椅上,让严婉儿给他念着一本酸掉牙的才子佳人话本,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我已经是个废人”的颓丧气息。
“大人!大人!天大的好消息啊!”
赵铁柱跑到摇椅前,因为太过激动,甚至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吃屎。
李道安眼皮都没抬一下,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说。”
“宝藏!大人!是宝藏啊!”赵铁柱压低了声音,脸上却写满了藏不住的狂喜!
“小的刚刚从外面听说,咱们那个鬼哭滩盐场底下,埋着前朝的宝藏!富可敌国的那种!”
“他们说,只要挖下去,就能挖出金山银山!”
赵铁柱说得是口沫横飞,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了李道安的脸上。
然而,李道安依旧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赵铁柱有些急了:“大人,您怎么不说话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您要是把这宝藏给挖出来,那得是多大的功劳啊!”
“到时候,别说封侯了,封王都有可能啊!”
李道安依旧没有反应。
宝藏?功劳?封王?
这些词,对他而言,比世上最恶毒的诅咒,还要难听。
他现在只想当个安静的咸鱼,等着哪天被这个世界彻底遗忘。
赵铁柱看他没反应,还以为他不信,更急了。
“大人,您别不信啊!这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要不……要不咱们派人去挖挖看?”
“挖?”
李道安那双死寂如古井般的眼睛,终于,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
他的目光,落在赵铁柱那张写满了“快夸我”的憨脸上,嘴唇动了动。
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在他那早已是一片死灰的脑海中,缓缓浮现。
挖宝……
好像……
可以挖出个古墓,然后被里面的粽子给咬死?
又或者……
挖塌了地基,引发海啸,把整个江南都给淹了?
这罪名,够不够我死啊?
李道安那双原本如同死鱼般的眼睛里,在听到“挖宝”这两个字后,终于,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