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堪称大夏外交史上最屈辱的宫宴,在一种剑拔弩张与荒诞不经交织的诡异气氛中,不欢而散。
呼延灼心满意足地骑着他的巨蝎,在一众大夏官员那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中,耀武扬威地离开了。
而作为“国贼”的李道安,则是在一片唾骂和鄙夷声中,第一个被皇帝“恩准”离席的。
他哼着小曲儿,坐着八抬大轿,回到了那座戒备森严的镇北王府。
他甚至没回卧房,直接冲进了书房,一把抓起那本《论皇室威严的N种作死践踏方式》,在那“婚礼篇”的后面,重重地打上了一个血红的勾!
成了!
李道安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仿佛已经听到,午门之上,铡刀落下的清脆响声。
回家的路,从未如此清晰!
他甚至开始盘算着,到时候是要求砍头还是凌迟,哪个死法更体面,更符合他“亚圣”的身份。
然而,他还没高兴多久,当晚深夜,王府的大门,便被宫里来的禁军,悄无声息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道密旨,被一个面色冷峻的太监,直接送到了他的床头。
“陛下有旨,宣镇北王,即刻入宫,于御书房面圣。”
来了!
李道安听到这几个字,非但没有半分惊恐,反而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那双因为兴奋而亮得吓人的眼睛,把那传旨的小太监都看得心里发毛。
他甚至连朝服都懒得换,直接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件他早已准备好的,雪白丝绸内衬。
他要去见狗皇帝,去听自己的死刑判决,得穿得干净点,体面点。
“王爷,这……”
赵铁柱看着自家王爷这副仿佛要去奔丧的打扮,脸上写满了担忧。
“闭嘴。”李道安心情极好,他整了整衣领,甚至还有心情对着铜镜,理了理自己那帅得人神共愤的发型。
随即,他在赵铁柱那担忧目光中,背着手,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王府,那姿态,不像去面圣,倒像是去领诺贝尔和平奖。
……
御书房。
檀香袅袅,烛火通明。
夏允文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宫女太监,偌大的书房之内,只剩下他与李道安君臣二人。
李道安跪在地上,心里美滋滋地演练着自己的临终遗言。
是该痛斥这腐朽的王朝,然后慷慨赴死,留一个“谏臣”的悲壮背影?还是该抱着龙椅的柱子痛哭流涕,求皇帝饶自己一条狗命,演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嗯,还是后者吧,比较符合自己的人设。
“爱卿,坐。”
就在李道安还在纠结人设的时候,龙椅之上,传来了一个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声音。
李道安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错愕。
他看到,夏允文那张俊秀的脸上,没有半分他期待中的暴怒与杀意。
有的,只是一种他看不懂的欣慰表情?
这剧本不对啊!
李道安懵了,但他还是依言,从冰冷的地面上爬了起来,正襟危坐地坐在了皇帝下手的一张紫檀木椅子上,准备听候发落。
夏允文看着他那副“视死如归”的僵硬模样,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一声叹息里,充满了心疼,充满了自责,也充满了“我懂你”的欣慰。
“爱卿,辛苦你了。”
夏允文缓缓开口,那声音,温柔得让李道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今日在朝堂之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那番违心之言,一定很难受吧?”
李道安:“?”
他呆呆地看着夏允文,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被这位迪化皇帝的脑回路,给强行格式化了。
我不难受啊!我爽得很啊!
夏允文没有看到他那呆滞的表情,他缓缓地从龙椅上走了下来,踱到李道安的面前,那双年轻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看穿了一切的智慧光芒。
“朕知道。”
夏允文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你不是真的想卖了清月,你更不是真的贪生怕死。”
“你之所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同意那桩荒唐的和亲,不过是在演戏!”
李道安的瞳孔,猛地一缩。
夏允文看着他的反应,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那堪称神级的脑补能力,在这一刻,火力全开!
“你是在麻痹西陀人!让他们以为我大夏已经软弱可欺,让他们放松警惕!为我们后续的反击,争取宝贵的时间!”
“对不对?”
李道安张了张嘴,一个“不”字还没说出口,夏允文根本不给他机会,继续他那激情澎湃的现场解读。
“你故意说那些伤清月心的话,说什么‘区区一个公主’,说什么‘在所不辞’!”
“你不是真的想牺牲她!你是在保护她!你是在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逼她对你彻底死心!好让你自己,能毫无牵挂地,去执行你那九死一生的惊天计划!”
“朕说的,对不对?!”
李道安已经彻底傻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口沫横飞,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自己脸上的年轻帝王。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他这番神鬼莫测的解读,给震出了窍。
夏允文,还在继续他的推理。
“你是在用你自己的万世骂名,换取我大夏破局的唯一良机!你是在用你‘国贼’的身份,去为朕,为这天下,铺一条血路啊!”
夏允文越说越激动,他那张俊秀的脸,因为激动而泛起了一层不正常的潮红!
他死死地抓着李道安的肩膀,那双年轻的眼眸里,早已是泪光闪烁!
“爱卿!你的这份孤勇!你的这份苦心!朕……朕全都懂啊!”
“噗通。”
李道安再也支撑不住了。
他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瘫坐在地上,那张原本还带着一丝侥幸的脸,血色褪尽,只剩下死灰。
完了。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失败了。
而且,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彻底,更惨烈。
夏允文看着他那副“感动”到说不出话,甚至“激动”到浑身发抖的模样,心中更是酸楚不已。
看!
李爱卿他,终究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啊!
他背负了这么多,承受了这么多,终于在此刻,在自己这位唯一的“知己”面前,卸下了所有的伪装,露出了他最脆弱的一面!
夏允文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他缓缓地蹲下身,亲自将这个“为国操劳”到近乎虚脱的臣子,从地上扶了起来,重新按回到椅子上。
“爱卿,委屈你了。”
夏允文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温柔与珍视。
“从今日起,你再也不用一个人战斗了。”
他转身,走回那张雕龙画凤的龙案之后,从案下,缓缓地,取出了一柄剑。
一柄通体由黄金打造,剑身之上盘绕着五爪金龙,剑柄末端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夜明珠的——天子剑!
夏允文双手捧着那柄代表着至高皇权,象征着生杀大权的天子剑,一步一步,无比郑重地,走到了李道安的面前。
“爱卿。”
夏允文的声音,在寂静的御书房内,轰然炸响!
“这西陀和亲一事,朕,就全权交给你了!”
他将那柄沉甸甸的天子剑,塞进了李道安那冰冷僵硬的手中。
“无论你用什么方法,无论你用什么手段!朕,只要一个结果!”
夏允文的眼中,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那股子帝王的霸气与决断,显露无疑!
“让那帮西陀蛮子,自己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给朕滚回去!”
“让他们知道,我大夏,虽不可轻动刀兵,但,亦有雷霆手段!”
李道安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天子剑,又看了看夏允文那张写满了“我相信你”的脸。
他想哭,却哭不出来。
他想死,却发现,回家的路,不仅被堵死了,还被这狗皇帝,亲手焊上了十八道纯金的防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