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站在巷口,电动车的刹车还死死捏在手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后轮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黑痕,像被命运狠狠拖拽过的痕迹,焦糊味混着风里的檀香,在鼻腔里凝成一团沉甸甸的雾。他没动,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人也被钉进了这片夜色里。风从背后吹来,带着某种古老而诡异的仪式感,吹得他衣角微微翻动,右耳的耳钉却比风更早一步发烫——那热度不是皮肤表面的灼烧,而是从骨缝里渗出来的,顺着神经一路向上爬,像是有火苗顺着血管钻进颅骨,点燃了某根早已埋藏多年的引信。
他知道,观冥瞳要醒了。
上一次这种感觉,是在地府边界,唐雪站在黄泉桥头,灰白色的雾气缠绕着她的身形,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动,却没发出声音。下一秒,她的身体就像被无形之手揉碎的纸片,化作漫天飞灰,随风散尽。那一刻,他的右耳第一次燃烧起来,眼前的世界裂开一道缝隙——他看见了金簿,看见了名字一个个浮现又熄灭,看见了那些本不该存在于人间的规则,正在悄然运转。
而现在,它又来了。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幽幽亮起,倒计时跳动了一下:23:57:45。
金簿页面比之前清晰了许多,陈志远的名字依旧高悬榜首,愿力值显示8.7,旁边一行小字冷冰冰地写着:“临界阈值:9.0”。状态栏三个字刺目如刀——待收割。
他咬住牙签,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那是紧张时无意识咬破口腔内壁的血。左手缓缓探入背包,取出平板,指纹解锁瞬间,调出了玄坛祠的卫星图。铜柱的位置已被标成七个红点,围成一个近乎完美的圆环,正中心,便是那座覆着金色琉璃瓦的阁楼。他放大图像,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将F9残片的频率数据导入比对系统。
437赫兹。
与铜柱内部的能量波动完全一致。
这不是巧合,是链条,是一张早已编织好的网。电梯事故中残留的幽冥蚀骨液、编号为F9的金属碎片、金簿共振频率……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源头——有人在用活人的命运当燃料,把这些绝望的企业主当成资源来收割。而玄坛祠,就是那个转换器,是连接阴阳两界的枢纽,是吞噬阳寿与运道的熔炉。
他关掉地图,打开通讯录,拨通陈志远的号码。
三声忙音后,提示音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面无表情,迅速连上警方内网,输入身份证号查询。系统弹出一条红色警告框:【该户籍信息已进入“待审注销”流程,权限不足,无法查看详细内容】。
秦明盯着那行字,瞳孔微微收缩。
一个人还没死,户籍怎么能提前走注销程序?除非……地府那边已经录了名。
他忽然想起唐雪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她靠在他肩上,气息微弱,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金簿录名,命格归位……他们不是在算命,是在改命。”
当时他不懂,以为是弥留之际的胡话。现在他懂了。这不是迷信仪式,不是民间传说里的勾魂索魄,而是某种超越现有认知的技术手段——财神团的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接入了地府的命籍系统,把活人当作亡魂登记进去,再通过特定频率共振,一点点抽走他们的运道、福泽、阳寿,转化为可量化的“愿力”。
而这一切的核心,就在玄坛祠。
倒计时突然跳动:23:50:00。
几乎在同一刹那,远处玄坛祠的金顶闪了一下红光,短暂得如同幻觉,却又真实存在。那一抹猩红划破夜幕,持续不到两秒便隐没于黑暗,但空气中多了一股低沉的震动感,像是地下深处有庞然大物缓缓启动,齿轮咬合,电流涌动,某种古老的机械正在苏醒。
不能再等了。
他把平板塞回背包,跨下电动车,脚步沉稳地朝红星机械厂家属区走去。三号楼离玄坛祠不到八百米,步行十分钟能到。路上行人稀少,路灯昏黄,投下斑驳影子,像一张张扭曲的脸。他掏出战术靴边的小刀,在地上划了一道线,折断半截牙签,混着唾液和泥土涂在刀尖,轻轻一点地面。
符文没亮。
他松了口气。刚才靠近玄坛祠时触发的那个半透明符文圈,应该是防御阵法的外围警戒。如今远离核心区,干扰暂时解除。这意味着他还未被锁定,仍有行动空间。
走到五金店门口时,他停下脚步。
这家店他查过,老板是个独居老头,总在门口堆些旧钢管。他扫了一眼,目光精准落在其中一根端口刻着“F9”的钢管上——编号与电梯现场找到的残片完全一致。他没有贸然触碰,而是蹲下身,从背包取出一张泛黄的符纸,边缘已有轻微炭化痕迹。这是王灵官临死前交给他的雷符草图,尚未完成,只画了一道主纹。
他摸出朱砂笔,笔尖蘸了点舌尖血,刚落笔,右耳猛然一烫,整个人晃了一下,眼前骤然闪过一道虚影——
一个身穿金线道袍的男人坐在青铜案前,手中翻阅一本金色账册,每念一个名字,账册上就跳出一串数字,像是在进行某种结算。下一秒,画面切换成一间昏暗屋子,床上躺着个中年男人,胸口浮出一道金线,细若游丝,直通屋顶,穿透天花板,消失在夜空中。那金线末端,隐约可见一座悬浮的宫殿轮廓,门匾上写着两个古篆:归墟殿。
秦明猛地收回手,额角渗出冷汗。符纸未完成,但他已经知道了真相。
收割不是靠人去现场动手,是远程牵引。只要名字上了金簿,到了时间,命运能量就会被自动抽走,无需现身,不留痕迹。这是一种系统化的掠夺,高效、隐蔽、不可逆。
他必须打断这个过程。
他站起身,沿着墙根快步前行。家属区三号楼就在前方,一栋老式六层住宅,外墙剥落,窗户大多紧闭,只有零星几盏灯亮着。他绕到西侧,发现有个废弃的配电房,门锁锈迹斑斑,铁皮门半开着,缝隙里透出腐朽的气息。
他钻进去,靠墙坐下,从包里取出一个小仪器——巴掌大小,外壳由三块不同材质拼接而成,正面嵌着一块微型显示屏。这是他用雷符残印、阴铜电路板和一段地府守门人遗骨粉末改装的灵压感应器,能监测一定范围内的生命气场波动。
他把它贴在墙上,打开开关。屏幕亮起,绿色数值平稳跳动,周围一切正常。
但三号楼四单元402室的信号异常——那里是陈志远的家,仪器显示气场极其微弱,像是被人用某种手段罩住了,形成一个封闭的“静默区”。更诡异的是,每隔七分钟,就会有一次短暂的能量脉冲,持续约三秒,频率正是437赫兹。
秦明眼神一凛。
他们在预热。
仪式已经开始倒计时阶段,每一次脉冲都是对目标灵魂的一次“校准”,等到愿力值突破9.0,金线就会彻底成型,届时哪怕他冲进去也来不及救人。
他盯着屏幕,手指按在未完成的雷符上,脑海中快速推演着几种可能的破解方式。强攻?不行,对方肯定设有防护结界,贸然触发只会惊动幕后之人。等待?也不行,时间不够。唯一的办法,是在收割启动的瞬间,用雷符强行切断连接——但前提是,他得让这张符完整激活。
而激活条件,需要一场真实的死亡威胁。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回忆起唐雪化灰的那一幕。那种撕心裂肺的痛,那种无力挽回的恨,那种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从指缝中流失的感觉……情绪翻涌,右耳再次发烫,观冥瞳隐隐欲开。
就在这时,外面风又吹了过来,这次夹着更浓的檀香味,几乎令人窒息。他抬头看向玄坛祠方向,金顶安静地立在夜里,看不出任何动静。
可他知道,里面一定有人在看着。
也许不止一个人。
他把牙签换到另一边嘴里,低声说了句:“老子还没死呢。”
话音刚落,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来看。还是那条空白短信,图片更新了。这次的画面是一间屋子的俯视图,床、柜子、桌椅都被红线标注,布局精确到厘米。中间躺着一个人,胸口连着一条金色丝线,直通天花板,丝线尽头写着两个字:归位。
倒计时下方多了行小字:“仪式不可逆,见证者亦将留名。”
他没关手机,就这么让它亮着。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一双没眨眼的眼睛,眼底深处,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配电房外,巷子深处传来一声轻响。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极轻微,却被他敏锐捕捉。
秦明没动,右手慢慢握紧了那张未完成的雷符,指腹摩挲着未画完的符纹,仿佛在抚摸一把尚未出鞘的剑。
门外的地面上,一片落叶被风吹动,滑过门槛,停在他鞋边。叶面朝上,沾着一点灰白色的粉末,像是香灰,又像是骨灰。
他低头看了一眼,忽然冷笑了一声。
“想让我留名?”他喃喃道,“那就看看,是谁的名字先写进黄泉名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