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在瞳孔里,像两簇不肯熄灭的余烬。我站在原地,脚底踩着血盐构成的门边缘,七个分身的手还举着,炉中的孩子仰面躺着,火焰卷过她的裙摆。她们都在等。
我不再往后退了。
我向前一步,手掌直接探进炉火。
剧痛立刻窜上手臂,像是整条神经被抽出来碾碎。皮肤表面没有烧伤,但肌肉在抽搐,骨头缝里像塞满了烧红的铁屑。我咬住下唇,硬撑着没叫出声。指尖触到底部,碰到一个冰冷的长方体——骨灰盒。
它不该是冷的。
可它就在那里,嵌在灰烬中,像一块沉在熔岩里的冰。我抓住盒盖,猛地掀开。里面没有骨灰,只有一枚半截的铜钥匙,锈迹斑斑,表面沾着灰白粉末。我用拇指蹭了蹭,粉末簌簌落下,露出底下刻着的“+1”。
就是它。
我攥紧钥匙,抽手退出火焰。整条右臂瞬间麻木,像被冻住又像被烫穿。血从耳垂滴落,砸在骨灰盒上,发出轻微的“滋”声。那声音很熟,像盐粒吸血时的反应。我低头看,盒体表面竟浮现出细密纹路,是七个圆点,排列成勺形——北斗。
钥匙残片上的“+1”,补的是第八个位置。
我从风衣内袋掏出七枚铜钥匙,它们一直挂在脖颈上,从没取下过。这是我在不同容器房间里找到的残片,每一块都带着死者的体温。现在,它们和这半枚残钥,该合在一起了。
我跪在地上,把八枚钥匙摊开。七枚完整的围成半圆,缺口朝上。我把沾满骨灰的半枚放进去,轻轻推入。它卡住了。
我用相机底片边缘刮去钥匙表面的灰烬。底片上还留着红睡裙女孩的影像,她的脸微微扭曲,右耳无环,左耳有痣。我盯着那颗痣的位置,忽然明白什么。把钥匙翻过来,内侧刻着一行小字:“母体之门,需血启封。”
我划破掌心,让血滴在钥匙拼合处。
血珠滚落,沿着铜锈的缝隙渗入。突然,所有钥匙同时震颤了一下,像被什么唤醒。它们自动调整角度,缓缓嵌合成一朵梅花形状,中心凹槽咬合,发出清脆的“咔”声。
地面震动。
墙角的瓷砖开始龟裂,裂缝呈放射状扩散,正对着梅花钥匙的中心。一道垂直的裂口从地板中央炸开,尘土飞扬中,露出向下的阶梯。石阶螺旋延伸,深不见底,每一级都刻着编号:7、6、5、4……
这是通往地下的路。
我伸手去摸钥匙组合,想取出来。刚触到表面,墙上突然浮现血字,像是从水泥里渗出来的:“不完整者,不得入内。”
字迹扭曲,像小孩用指甲划出来的。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笑得肩膀发抖。
完整?谁才算完整?是那个被烧死的孩子?是戴着银环被改写记忆的我?还是此刻站在这里,手里握着八枚钥匙、耳垂流血、手臂灼痛却仍能冷笑的人?
我抬起手掌,再次割开伤口,把更多血抹在梅花钥匙的中心。血顺着纹路流淌,像某种古老的仪式。血字开始模糊,慢慢退回到墙面里。
七个分身突然睁眼。
她们原本静止的脸有了表情,嘴唇微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逃不脱的。”
不是威胁,是陈述。像在说一件早已注定的事。
钥匙组合开始震动,铜片边缘出现裂痕,仿佛要碎开。我立刻将整只手掌压上去,用体重压住拼合处。血不断往下滴,渗进缝隙。钥匙的震颤渐渐平息。
我站起身,踩上梅花钥匙。
地面轰然塌陷。
阶梯彻底暴露,向下延伸至少二十级,尽头淹没在黑暗中。风从下面吹上来,带着陈年尘土和金属锈蚀的味道。七具分身站在原地,动作同步地放下手,脸上那抹悲悯的微笑凝固了。她们脖颈上的铜钥匙一根根断裂,掉在地上,化作黑烟,被地下吹上来的风卷走。
幻象解除了。
我弯腰捡起骨灰盒,把它塞进风衣内袋。钥匙留在原地,嵌在地板的凹槽里,像一把永远插在锁孔中的钥匙。我最后看了一眼焚化炉的投影,火光已经熄灭,灶台恢复原状,只有瓷砖上的焦痕还在,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我转身,走向裂口。
阶梯很窄,仅容一人通过。我扶着石壁往下走,手指触到刻痕。每一级台阶的边缘都有细微的凹陷,像是被人反复踩踏留下的。走到第十级时,我停下,从相机里抽出最后一张底片。
它是我拍的第一张照片,704室的门牌。数字“7”被血渍模糊了一角。我把底片贴在墙上,对准台阶编号。光线从上方裂口照下来,穿过底片,投影在下一级台阶上。
“7”字的阴影,正好落在“7”字的刻痕上。
我继续往下。
第十五级,风突然停了。空气变得厚重,呼吸像在吞沙。我摸到裤兜里的打火机, flick 开。火苗跳了一下,稳定下来。光晕里,石壁上出现一行小字,刻得很浅,像是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
“她不是第一个。”
我盯着那句话,火光照亮了字尾的划痕。这不是警告,是记录。像有人在这里,留下过证据。
再往下,阶梯拐了个弯。空气更冷,墙壁开始出现斑块,像是渗水后留下的霉迹。但那不是霉。我伸手蹭了蹭,指尖沾上灰白色粉末,闻起来有股焦味。
骨灰。
我继续走,打火机的火苗开始摇晃。氧气在减少。走到第二十级尽头,面前是一道铁门,锈得几乎看不出原色。门中央有个梅花形状的凹槽,大小和我拼合的钥匙一模一样。
我回头看了眼来路。光已经很远,像井口的一粒星。
我把手伸进风衣内袋,取出骨灰盒。打开盖子,里面依旧是空的。但盒底有层薄灰,我用指尖蘸了蘸,抹在铁门的凹槽边缘。灰粉碰到金属,发出极轻的“嘶”声,像是在回应什么。
门缝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不是火光,也不是日光。是蓝的,冷的,像某种仪器启动时的指示灯。
我伸手去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