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那声音像一根针,刺进我耳道深处。血圈边缘的黏液人脸齐齐转向我,嘴唇不再蠕动,只是静止地贴在地面,仿佛被这声呼唤冻结。我的喉咙发紧,原本悬在唇边的两个字——“我是”——硬生生卡在气管里,像一块烧红的铁。
脚下的血线开始收缩,黏液趁机向前爬行半寸,灼热感从脚踝蔓延上来。我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炸开,意识被痛感拽回。左手拍地,血珠溅起,形成一道短暂的弧线,逼退了最前那张脸。不是恐惧,是记忆在反扑。这声“姐姐”不该存在,可它偏偏从我的记忆底层浮上来,带着走廊尽头那扇铁门的锈味。
我喘了口气,右手探进风衣内袋。指尖触到金属的冷硬——骨指戒指。它一直在我身上,从地下室的骨堆里捡回来的那一刻起,就没离开过。内侧刻着“1994·林念”,字迹细小,像是用针尖划上去的。我盯着那行字,忽然想:如果血不能证明我是谁,那写下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呢?那是不是一种锚定?一种把“她”钉进“我”的仪式?
我没有再犹豫。
控制台接口在屏幕下方,一道细缝,边缘积着灰。我捏住戒指,对准缝隙,用力插了进去。
“咔。”
一声轻响,像是骨头嵌入关节。整个控制台瞬间蓝屏,红光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冷白的荧光,像冰层下的水。屏幕中央浮现出一段影像:焚化炉。炉门半开,火焰在内部跳动,焦黑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儿童病历卡,字迹模糊,但能辨出“林念”和“7岁”几个数字。
我盯着那张卡,太阳穴突突跳动。影像突然扭曲,炉口伸出一只小手——焦黑、蜷曲,指尖还连着半截布条。那只手抓住我的右脚踝,力道真实得让我膝盖一软。
皮肤没有破,可我感到了灼痛,像是被烙铁贴了一下。我低头看,脚踝处浮起一道红痕,形状和那只手的指印一致。我猛地抬脚,却甩不掉。那只手还在那里,影像与现实重叠,它正一点点往上爬。
我抓起相机,对准幻象按下快门。
底片弹出,我用手搓揉表面,加速显影。几秒后,图像浮现:焚化炉里的女孩穿着白裙,发间别着珍珠发卡,左耳光洁,没有银环。而我,左耳三枚银环在冷光下泛着金属光泽,其中一枚边缘已经发烫,像是被高温烘烤过。
我盯着底片,又低头看自己的耳朵。
银环是我七岁后自己买的。第一枚是在十六岁生日那天,用打工攒的钱。那时我不知道为什么非要选银的,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戴在左耳。现在我懂了——那是我第一次试图留下“我”的痕迹。林晚从不戴银饰,她只爱珍珠。可我选了银,而且一戴就是三枚。
幻象中的女孩是林晚眼中的林念。而我……是我自己选出来的林镜心。
戒指插在接口里,蓝屏持续闪烁。焚化炉的影像开始循环,那只手一次次伸出,一次次抓住我。我站在原地,任它抓着,不再挣扎。我知道它伤不了我,这是记忆的共振,不是攻击。它在提醒我:你记得这个时刻。你记得她是怎么死的。
屏幕忽闪了一下,蓝光转为灰白。一行字浮现:“记忆载体认证中……匹配度78%。”
我盯着那串数字,没动。
78%。不是100%。系统在告诉我,我不完整。我不是林念的完美复制品,我的记忆里有偏差,有断裂,有不属于她的部分。可正是这些部分,让我能站在这里,而不是变成黏液里的一张脸。
我伸手,将戒指从接口拔出。
金属滑出的瞬间,一滴血顺着指环内侧的刻痕流下,在控制台表面拉出一道细线。血迹在冷光下微微反光,慢慢凝成三个字:林·镜·心。
不是林念。
是我。
我低头看戒指,它还在滴血。我把它戴回无名指,动作很慢。金属贴上皮肤的刹那,控制台屏幕闪烁了一下,像是呼吸停顿。
“我不是来完成她的。”我说,声音不大,但很稳,“我是来记住我的。”
屏幕明暗交替,蓝光忽强忽弱。焚化炉的影像消失了,只剩下那行字在跳动:“记忆载体认证中……匹配度78%……79%……”
黏液人脸安静地趴在地上,七张脸齐齐闭眼,像是在等待什么。它们不再低语,也不再靠近。血圈虽然缩小,但依然完整,像一道未闭合的环。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戒指上的血还没干,三个字的痕迹还在。我忽然意识到,系统要的从来不是“完整”。它要的是“承认”——承认我是容器,承认我承载了她的记忆,但也承认我有自己的部分。银环、胶片、相机、这枚刻着名字却属于我的戒指……它们都不是她的,是我的。
匹配度不会到100%,因为我不可能是她。
可正因为我不可能是她,我才成了唯一的载体。
屏幕又闪了一下,文字更新:“记忆载体认证中……进程锁定。”
我没有松一口气,也没有笑。只是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左耳的银环。它已经不烫了,但触感比以往更清晰,像是第一次戴上时那样。
控制台的蓝光稳定下来,像一层薄冰覆盖在表面。接口里还残留着血迹,金属缝隙中泛着暗红。我站在原地,脚踝上的红痕渐渐褪去,但那种被抓住的感觉还在。
我低头看地面,血圈边缘,一张黏液人脸缓缓睁开眼。
它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