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在听竹小苑与林风一番近乎撕开裂肺的对话后,何瑶的心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林风那深可见骨的痛苦与绝望,如同烙印刻在她心头,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单纯的安慰与陪伴,无法真正触及他冰封的心。而琉璃心坠对清音潭岩壁的异常感应,以及她情急之下透露出的“线索”,则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虽不知能激起多大涟漪,但至少,是一个方向。
接下来的日子,何瑶更加专注于提升实力。她不再刻意回避与林风相关的话题,但也不再轻易去打扰他。只是偶尔,她会借着向沐芳仙长请教修行疑难的机会,旁敲侧击地询问关于宗门古籍记载中,是否曾有类似林风伤势的治愈先例,或是关于宗门某些隐秘禁地的古老传说。
沐芳仙长似乎察觉到了何瑶的意图,每次都是耐心解答修行疑问,但对于那些涉及宗门秘辛的探问,总是巧妙地避重就轻,或是以“年代久远,记载不详”轻轻带过,只是眼神中会多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深邃与告诫,提醒她当前应以稳固自身修为为主。
何瑶心知师叔有所保留,也不强求,只是将所得信息默默记在心中。她更加勤勉地修炼,将那份担忧与急迫化为动力。《灵韵谱》的运转越发圆融自如,对琉璃心坠的感知和运用也愈加精妙。她开始尝试将音律的震颤与草木的生机之力结合,创出了一些独具特色的防御与辅助小术,虽威力不显,却灵巧别致,连沐芳仙长见了也微微颔首表示赞许。
这日清晨,何瑶刚结束吐纳,正准备去传功阁查阅一批新到的地理志异,苏芷便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紧张与兴奋交织的神色。
“何瑶!有宗门任务下来了!是甲字级的联合探查任务!”苏芷喘着气,将一枚散发着淡淡灵光的任务玉简塞到何瑶手中。
“甲字级?”何瑶心中一动。宗门任务按难易与危险程度分为天地玄黄四级,甲字级已属高阶,通常需要多名内门精英弟子联手,甚至可能有长老带队。她神识探入玉简,任务信息缓缓浮现:
“任务等级:甲下。任务地点:碧落洲东南边境,‘迷雾沼泽’外围区域。任务内容:近期迷雾沼泽周边多个村落报告有村民离奇失踪,牲畜精血干涸,地脉灵气呈现异常紊乱衰减迹象,疑似有强大邪祟盘踞或异宝出世引发天象异变。着令:素心阁弟子何瑶、苏芷,听风剑派弟子卫枫,流芳府巡守司执事赵明,组成联合探查小队,即日出发,前往查明情况,评估威胁等级。若遇小股邪祟,可视情况清剿;若遇不可抗力,需立即撤离并上报。带队长老:沐芳(暗中策应)。”
看完任务内容,何瑶眉头微蹙。迷雾沼泽,那是碧落洲有名的险地之一,终年毒瘴弥漫,沼泽下暗藏杀机,更有诸多适应了恶劣环境的凶猛妖兽盘踞。虽然只是外围探查,但结合近期各地邪祟活动频繁的迹象,此行定然凶险不小。而且,队伍中还有听风剑派和流芳府的人……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位冷峻的卫枫,以及之前对流芳府修士的一丝疑虑。
“沐芳师叔暗中策应?”何瑶注意到最后一句,心下稍安,但同时也明白,这意味着任务的危险性可能比明面上更高。
“是啊是啊!”苏芷倒是有些跃跃欲试,“听说卫枫师兄也会去!他剑法那么厉害,有他在,安全肯定有保障!而且这次是联合任务,正好可以看看其他宗门的手段!”
何瑶看着苏芷天真烂漫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提醒道:“苏芷,切莫大意。迷雾沼泽非同小可,而且任务说明中提到地脉灵气异常,这与我们之前遇到的灵脉枯竭事件颇有相似之处,恐怕……与那‘幽阙’脱不了干系。”
听到“幽阙”二字,苏芷脸上的兴奋消退了几分,多了几分凝重:“嗯,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两人不敢耽搁,迅速收拾好必备的丹药、符箓和法器,到宗门事务堂报到。抵达时,卫枫和那位流芳府的赵明执事已然在场。
卫枫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青白剑袍,背负长剑,身姿挺拔如松,见到何瑶二人,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眼神依旧冷淡如冰。而那位赵明执事,则是一位面相精干、眼神灵活的中年修士,见到何瑶和苏芷,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拱手道:“二位便是素心阁的高徒吧?在下流芳府巡守司赵明,此次任务,还需仰仗二位妙法通玄,携手合作啊!”
“赵执事客气了,我等必当尽力。”何瑶敛衽还礼,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赵明。此人笑容可掬,言语周到,但不知为何,何瑶总觉得他那过于热情的态度下,似乎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尤其目光扫过她手腕时,会有一瞬极短的停留。是因为琉璃心坠?还是自己多心了?
沐芳仙长并未现身,显然已如任务所述,在暗中跟随策应。四人小队稍作沟通,便乘坐流芳府提供的一艘速度颇快的“穿云梭”,离开素心阁山门,朝着东南方向的迷雾沼泽疾驰而去。
穿云梭上,气氛略显沉闷。卫枫闭目养神,一言不发。赵明则颇为健谈,不断介绍着迷雾沼泽的风土人情、险恶之处以及流芳府掌握的最新情报,但言语间,似乎总在有意无意地将邪祟作乱的原因,引向“异宝出世引发地脉变动”这个方向,并多次强调流芳府对此事的重视,希望能尽快平息事端,安抚民心。
何瑶静静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关于灵气异常具体表征的问题,心中却愈发警惕。这赵明,似乎急于将调查方向定性,是在掩盖什么?还是想引导他们忽略某些细节?
数日后,穿云梭抵达迷雾沼泽外围。尚未靠近,一股混合着腐烂植物和淡淡腥甜的污浊气息便扑面而来。放眼望去,前方天地间灰蒙蒙一片,巨大的沼泽无边无际,浑浊的水洼星罗棋布,枯死的怪树歪歪扭扭地矗立着,枝丫上挂着湿漉漉的藤蔓,如同鬼怪的手臂。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瘴气如同活物般在沼泽上空缓缓流动,遮蔽了视线,连神识探入其中都感到滞涩受阻。
“好重的秽气!”苏芷掩住口鼻,小脸有些发白。就连卫枫也睁开了眼睛,眉头微皱,手按上了剑柄。
赵明取出一个罗盘状的法器,指针滴溜溜乱转,他面色凝重道:“此地灵气紊乱异常,瘴气亦有古怪,竟有侵蚀灵力护罩的迹象。诸位务必小心,跟紧我,我们先去最近的‘泽边村’打听消息。”
四人降落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土丘上,收起穿云梭,施展轻身术,小心翼翼地向瘴气边缘的泽边村掠去。
越是靠近村落,空气中的死寂感就越是浓重。原本应该升起炊烟的村落,此刻寂静无声,连鸡鸣狗吠都听不到。村口的田地荒芜,作物枯萎发黑,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机。
走进村落,更是触目惊心。房屋破败,不少人家门窗洞开,里面一片狼藉,却空无一人,只有一些散落的、来不及带走的日常用具,诉说着主人离去时的仓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
“看来村民都已撤离,或是……”赵明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何瑶运转灵力,指尖绽放出柔和的白光,施展出《灵韵谱》中的“清心咒”,一圈淡淡的净化光晕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将周围令人不适的秽气稍稍驱散。她仔细感应着空气中的能量残留,眉头越皱越紧。这里残留的邪气,与之前在落霞镇、黑木林感受到的如出一辙,阴冷、污秽,带着吞噬生机的特性,正是幽阙邪修的手笔!而且,此地的邪气浓度,远比之前遭遇的要强!
卫枫显然也察觉到了,他冷哼一声,剑未出鞘,周身却已散发出凌厉的剑意,将靠近的瘴气悄然逼开。他走到一处屋舍前,蹲下身,用手指沾了点地面上的暗红色痕迹,放在鼻尖嗅了嗅,眼神一寒:“是血,而且时间不长。”
就在这时,何瑶腕间的琉璃心坠,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灼热感,指向村落深处某个方向。
“那边有动静!”何瑶低声道。
四人立刻警惕起来,循着心坠感应的方向,悄无声息地向村落深处潜去。越往里面走,邪气越发浓郁,甚至能看到一些墙壁上留下了清晰的、仿佛被利爪刮擦过的痕迹。
最终,他们在一间看起来像是村中祠堂的较大建筑前停下。祠堂的大门歪斜地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散发出更加浓烈的邪气和血腥味。琉璃心坠的灼热感在此达到了顶峰。
卫枫对赵明使了个眼色,赵明会意,取出一面刻画着防御符文的铜镜,小心翼翼地照向祠堂内部。铜镜光芒照射下,隐约可见祠堂内一片狼藉,供奉的牌位散落一地,而在祠堂最里面的角落,似乎蜷缩着几个模糊的、微微颤抖的身影!
“有人!”苏芷低呼。
就在四人准备进入查看时,异变陡生!
祠堂内猛地爆发出数道黑影,速度快如闪电,带着刺耳的尖啸,直扑四人而来!这些黑影并非实体,而是由浓稠的污秽邪气凝聚而成,形如扭曲的鬼影,利爪森然!
“小心!是‘怨煞’!”赵明惊呼,手中铜镜光芒大盛,化作光盾挡在身前。
卫枫反应极快,背后长剑“铮”然出鞘,化作一道雪亮剑虹,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两道怨煞绞得粉碎!但怨煞数量不少,而且被击散后,邪气翻滚,竟有重新凝聚的趋势!
何瑶临危不乱,双手结印,清叱一声:“灵韵清音,涤荡邪氛!” 她指尖流淌出清澈的音波,如同水纹般扩散开来,音波过处,那些怨煞发出凄厉的惨叫,行动明显迟滞了几分,邪气也被净化了不少。苏芷也急忙吹响短笛,笛音虽不及何瑶精妙,却也起到了干扰作用。
然而,这些怨煞似乎杀之不尽,不断从祠堂深处涌出,而且实力比寻常邪祟强上不少,其中甚至夹杂着一两只气息接近腾云初期的强大怨煞!
“此地不宜久留!祠堂内有古怪,先退出去!”卫枫剑光如龙,护住众人且战且退,脸色凝重。他察觉到,这祠堂仿佛是一个邪气源,在不断滋生这些鬼物。
赵明一边用铜镜抵挡,一边焦急道:“怎么会这么多?这沼泽边缘怎会形成如此规模的怨煞巢穴?!”
激战正酣,何瑶忽然感到怀中那枚一直沉寂的黑色令牌,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悸动!而这悸动的方向,并非来自祠堂深处,而是……来自他们身旁,正在奋力催动铜镜、看似全力对敌的赵明执事!
何瑶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