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弯腰驼背、拿着长柄拂尘的老妇人，跟个没声儿的影子似的，在安静的藏经阁三层慢慢挪。
她擦灰的动作又僵又机械，拂尘扫过书架表面，发出特别轻的沙沙声，可在这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的地方，却显得格外清楚，一下下敲在何瑶心上。
就是她！绝对没错！
虽然换了杂役的衣服，虽然一直低着头，但那身形、那走路的样子，尤其是身上散出来的、那若有若无却被琉璃心坠和“竹心映月诀”揪着的、跟墨莲碎片同源的阴邪死气，都跟小比擂台旁边那个神秘扫地的老妇人一模一样！
她怎么会在这儿？一个身上带着怪味儿的人，怎么能当藏经阁的杂役？是宗门没查出来，还是……她装得太像，连宗门的阵法都没识破？
何瑶背对着老妇人，手里捧着那枚讲灵植种植的玉简，看着像在专心读，其实全身都绷紧了，啥动静都能察觉。
她能感觉到，老妇人没直接朝她走，而是沿着书架间的道儿，不慌不忙地绕着圈擦灰，可那绕来绕去的路线，中心点好像隐隐约约地……朝着她刚才藏兽皮卷的那个书架挪近！
是巧合？还是……她发现啥了？
何瑶的心跳忍不住变快。那卷兽皮卷太重要了，绝不能被这个来路不明的老妇人发现或者拿走！
她得做点啥，要么转移对方的注意力，要么搞清楚她到底想干啥。
就在这时候，老妇人擦灰的路线刚好经过一个摆着好多厚青铜简的书架旁。
一枚没放稳的青铜简，被她拂尘尖儿轻轻碰了下，从书架边滑下来，“哐当”一声脆响，砸在光溜溜的地板上，在安静的阁楼里荡开回音。
老妇人擦灰的动作停了。
何瑶也好像被这声响惊到，下意识回头看向声音来的方向，脸上带着点刚好合适的、被打扰的不高兴和疑惑。
两人的目光，在空落落的阁楼里，第一次短暂对上了。
老妇人还是低着头，宽大的杂役帽檐挡住了她大半个脸，只能看见干巴巴的下巴和满是深皱纹的脖子。
她没说话，慢慢弯下腰，用那双瘦得跟鸡爪似的、指甲缝里还带着泥的手，慢吞吞捡起那枚沉青铜简，笨手笨脚地想塞回原位，动作慢得让人着急。
何瑶的目光在她那双手上停了一瞬，心里一紧。
这双手看着老得没劲儿，可指关节却特别粗，指尖的弯度带着种说不清楚的僵硬感，不像是常年干粗活的手，反倒更像……某种提线木偶的关节？
她没出声，也没上前帮忙，就静静地看着。
她注意到，老妇人捡青铜简的时候，那浑浊的眼珠，好像特别快、不着痕迹地扫过她刚才藏兽皮卷的那个书架缝！
果然！她的目标就是那卷兽皮卷！
这个老妇人，跟流芳府的敌人，跟那个柳师姐、坊市的老辛，肯定是一伙的！
他们不光在宗门外面布了天罗地网，连素心阁里头，都早就钻进来了！这藏经阁三层，恐怕也不是啥安全地方！
老妇人总算把青铜简塞回书架，虽说位置歪歪扭扭的。
她直起腰，又拿起拂尘，开始擦旁边的书架，好像刚才啥都没发生。
可她移动的方向，却悄悄变了，不再绕着圈靠近，而是更直接地、朝着那个藏兽皮卷的书架走！
不能再等了！
何瑶脑子里念头转得飞快。
硬抢肯定不行，谁知道她到底有多厉害，在藏经阁里动手，后果没法说。
喊人也没用，没证据，一个外门弟子说藏经阁杂役有问题，谁会信？更何况，这老妇人背后可能牵扯更深。
得用更巧的法子。
她忽然轻轻“咦”了一声，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目光从手里的玉简上移开，转向不远处另一个靠墙的书架——那里堆的多是些讲阵法基础和符文解析的书。
她一边小声嘀咕，好像在琢磨啥难题：“……不对啊，这儿的阵法纹路连接方式，跟《基础阵解》里说的不一样啊……”一边很自然地迈步，朝着那个靠墙的书架走。
她走得不快，可路线刚好能挡在老妇人去藏兽皮卷书架的必经之路上。
老妇人擦灰的动作顿了下，低着的头几不可察地转了个小角度，好像在用眼角余光看何瑶往哪儿走。
何瑶跟没察觉似的，走到靠墙的书架前，认真翻起一枚讲阵纹怎么画的玉简，嘴里还念念有词，身体刚好把老妇人要走的道儿挡住了。
老妇人在原地停了几秒，拂尘无意识地在空中划了两下。
然后，她改了方向，开始擦何瑶身后另一排书架，好像放弃了原来的路线。
可何瑶的直觉告诉她，那跟毒蛇似的阴冷目光，并没从她身上移开。
对方在等，等她离开，或者……找新的机会。
时间好像变得又稠又慢。
阁楼里只剩何瑶偶尔翻玉简的轻响，还有老妇人那一直没停、让人心里发烦的擦灰声。
何瑶知道，这么耗着不是办法。
她进藏经阁的时间有限，而且苏芷还在沁碧居等她。
得想办法把这老妇人引开，或者……找个理由让她没法靠近那个书架。
她眼角余光扫了扫周围，忽然注意到，在她藏兽皮卷的书架斜对面，有个单独的、用来放特殊大卷轴或石刻的檀木架。
架子上放着一卷用金丝捆着的、看着挺贵重的暗红色卷轴，旁边还立着块半人高的、表面光溜得像镜子的黑色石碑，石碑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跟蝌蚪似的银色符文，散着淡淡的空间波动。
有主意了！
何瑶心里一动。
她假装被那黑色石碑吸引，放下手里的玉简，朝着檀木架走。
她绕着石碑走了半圈，好像在仔细看上面的符文，然后，她仿佛没留意似的，袖子扫过那个用金丝捆着的暗红色卷轴。
“啪嗒。”
一声轻响，那卷轴被她“不小心”碰掉在地上，金丝散开，卷轴滚了几圈，展开一小部分，露出里面用朱砂画的、复杂又刺眼的阵法图。
“哎呀！”何瑶轻叫一声，赶紧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想把卷轴捡起来卷好。
也就在她蹲下的这一瞬间，她的后背，完全暴露在那个弯腰老妇人的方向！
这可是个绝佳的、看着毫无防备的时刻！
何瑶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悄悄把劲儿攒着，等着预料中的袭击。
可没想到，预想的攻击并没来。
那老妇人只是停下擦灰的动作，站在原地，远远看着何瑶笨手笨脚收拾卷轴，帽檐下的阴影里，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在犹豫？还是在判断这是不是陷阱？
何瑶不敢放松，继续装着，想把散开的卷轴重新卷好，可那卷轴好像有点特别，她“费劲”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反倒让卷轴展开得更多了。
就在这时候，老妇人动了。
她没朝何瑶走，也没朝藏兽皮卷的书架走，而是拖着拂尘，慢吞吞地、直朝着下楼的楼梯口挪。
她……放弃了？
何瑶蹲在地上，手里还捧着那散开的卷轴，看着老妇人弯腰驼背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心里不但没放松，反倒涌起更大的疑问。
这老妇人来这儿，肯定不是偶然。
她目标明确要拿那卷兽皮卷，可到最后，就因为自己一个不算高明的干扰和看似暴露的破绽，就轻易放弃了？
这不合常理啊！
除非……她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自己动手拿兽皮卷？
或者，她还有别的打算？
又或者，她察觉到了啥更大的危险？
何瑶慢慢站起来，把手里的暗红色卷轴仔细卷好，重新用金丝捆上，放回到檀木架子上。
她的目光又投向那个藏兽皮卷的书架缝。
必须赶紧把兽皮卷拿走！这儿已经不安全了！
她快步走到那个书架前，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别人后，赶紧伸手探进缝隙，想把兽皮卷拿出来。
可——
她手指头摸到的，只有冰凉粗糙的书架木板。
那个缝隙里……空的！
她藏的那卷沾着像血迹、画着“瑶光”标记和莲花图案的老兽皮卷，不见了！
何瑶的呼吸突然停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到头顶。
怎么可能？！
她明明亲手塞进去的，还用竹简挡好了！
就在她和那老妇人对峙的短短时间里，是谁？用啥法子，在她几乎全程盯着的情况下，悄没声儿地把兽皮卷拿走了？
是那个老妇人？她用了啥障眼法或者更高明的偷东西手段？
还是……这藏经阁三层里，除了她和那老妇人，还藏着……第三个人？！
她僵在书架前，只觉得这又大又装着老智慧的藏经阁，这会儿却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到处是危险的迷宫，每道阴影后面，都可能藏着不知道的眼睛。
而那卷至关重要的兽皮卷，已经落到敌人手里了？还是……被某个不知道的人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