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沙哑缥缈的声音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入王莽和阿远的耳膜，带着一种令人心智摇曳的诡异力量。林间空地上，幽绿鬼火组成的螺旋缓缓旋转，中心那形似蜷缩婴儿的土堆，散发出愈发浓烈的、混杂着异香与污秽生命力的波动。
“装神弄鬼！”王莽厉声喝道，斩蛇剑虽未出鞘，但那微弱的赤帝气息已自发流转，护住心神，驱散了些许音波中的惑乱之力。阿远亦是咬紧牙关，握紧腰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黑暗的林木。
“呵呵……是否装神弄鬼，陛下近前一观便知。”那声音带着戏谑，仿佛就在耳边低语。
王莽心知这是激将，但他必须弄清楚这“黄胎”究竟是什么，这关系到太后的安危和“黄天”的真正目的。他示意阿远保持警戒，自己则深吸一口气，迈步向那空地中央的土堆走去。
越靠近，那股波动就越发强烈。离得近了，王莽才看清，那土堆并非完全由泥土构成，表面覆盖着一层黏滑的、暗红色的、如同半凝固血液般的物质，还在微微搏动着，仿佛有生命在其中呼吸。浓郁的异香正是源于此，但近距离闻，却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和腐败气息。
而在那“胎体”的顶部，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嵌入其中的、与太学地底和木符上相似的扭曲符号，正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此乃‘圣胎’，”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狂热的虔诚，“承载旧日之灵，孕育黄天新世之希望！陛下请看，它多么……完美！”
王莽强忍着胃里的翻腾，仔细观察。他注意到，那搏动的“胎体”似乎在吸收着周围那些幽绿鬼火的能量，以及……从四面八方林地阴影中，丝丝缕缕汇聚而来的、极其稀薄却真实存在的阴寒气息。这气息，让他感到一丝熟悉——与太后体内那股阴秽之气同源！
难道……太后体内的阴秽之气，并非为了害她，而是被当成了某种“养料”，远程输送来滋养这个“圣胎”？
这个念头让王莽遍体生寒！若真如此，“黄天”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颠覆皇权，而是进行某种更加骇人听闻的、创造或复苏某种“存在”的仪式！太后凤体蕴含的气运和生命力，只是这“圣胎”所需的养分之一！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王莽沉声问道，试图套取更多信息。
“做什么？”那声音笑了起来，如同夜枭啼哭，“观测者那个蠢货，只想拨动星轨，引导注定之未来。但他不懂，真正的伟力在于创造！在于让早已陨落的‘旧日’，于此胎中重生！届时，黄天并非虚言，而是行走于人间的神只！这污浊的现世，将在神只的荣光下得到彻底的净化与重塑！”
旧日重生？神只降临？王莽听得心头巨震。这“黄天”的疯狂，远超他的想象！他们不是在谋求权力，而是在进行一场渎神的、试图将神话拉入现实的疯狂实验！这个“圣胎”，就是他们打造的神之容器！
“所以，王邑的叛乱，太学的仪式，甚至北疆的战事，都只是你们用来掩盖真正目的的烟雾？都是为了给这个‘东西’搜集养料和创造合适的‘环境’？”王莽瞬间想通了许多关节。
“陛下果然聪慧。”那声音坦然承认，“可惜，明白得太晚了。‘圣胎’已近圆满，只差最后一步——真正的‘龙气’滋养，以及……一场足够分量的血祭，便可破胎而出，降临此世！”
真正的龙气？血祭？
王莽瞳孔骤缩，对方的目标果然是他！所谓的灞林相见，就是要将他作为最后的祭品，完成这渎神的仪式！
“陛下乃真龙天子，身负社稷气运，正是‘圣胎’最好的最后滋养。而您的鲜血与魂魄，也将作为迎接‘旧日’归来的最好祭礼！”那声音变得尖锐而激动，“能成为新神诞生的基石，是您的荣幸！”
话音未落，空地周围的黑暗中，骤然亮起数十双猩红的眼睛！一道道身着黑袍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将他们团团围住，数量远比在太学地底时更多！为首者，赫然是三个气息远比之前那个黑袍首领更加强大、周身黑气几乎凝成实质的身影！
而那个沙哑的声音源头，也终于从一株巨大的古树阴影后走出。那是一个身形佝偻、面容枯槁如同老树皮的老者，手中拄着一根扭曲的、顶端镶嵌着黑色晶体的木杖，眼中跳动着与那些鬼火同源的幽绿光芒。
“为了今日，我们等待了太久……”枯槁老者举起木杖，指向王莽，“请陛下……为黄天献身！”
“保护陛下！”阿远怒吼一声，腰刀出鞘，悍然迎向扑来的黑袍人！
大战瞬间爆发！
这一次的黑袍人，实力明显更强，而且配合更加诡异，他们似乎能借助此地弥漫的异香和那“圣胎”散发的波动，身形如鬼魅，攻击中带着强烈的精神腐蚀之力。
阿远瞬间陷入苦战，刀光虽厉，却被数名黑袍人死死缠住，险象环生。
王莽拔出身后的斩蛇剑，赤芒再现，虽然对邪秽仍有克制，但对方人数众多，且那三个为首的黑袍人并未立刻加入战团，只是在外围虎视眈眈，施加着无形的压力。那枯槁老者更是挥舞木杖，口中念念有词，地面上的幽绿鬼火旋转加速，一股强大的束缚力场开始笼罩整个空地，让王莽和阿远的动作都变得迟滞起来。
更糟糕的是，那中央的“圣胎”搏动得越发剧烈，表面的暗红色物质如同沸腾般翻滚，那股污秽而强大的生命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攀升！它开始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吸力，王莽感到自身的精气，甚至那微弱的赤帝气运，都隐隐有被牵引离体的趋势！
不能这样下去！
王莽心念急转，对方准备充分，实力悬殊，硬拼只有死路一条！必须破坏那个“圣胎”！
他猛地想起怀中那两枚“掌心雷”！
“阿远！掩护我！”王莽大喝一声，不顾自身防御，强行向那“圣胎”冲去！
“拦住他！”枯槁老者厉声喝道。
三名为首的黑袍人终于动了！如同三道黑色闪电，瞬间截住王莽去路！一人挥爪带起凌厉黑风，一人张口喷出带着恶臭的毒雾，最后一人则双手结印，一道凝实的黑色能量箭直射王莽心口！
攻击未至，那恐怖的威压已让王莽呼吸一滞！
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数支强劲的弩箭从外围黑暗中射来，精准地射向那三名黑袍人的要害！是鲁大成埋伏的龙雀卫出手了！
三名黑袍人不得不分心抵挡或闪避，攻势为之一缓。
王莽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猛地将体内所有气力灌注双腿，身形再次加速，同时从怀中掏出一枚“掌心雷”，用火折子点燃引信，奋力掷向那搏动不休的“圣胎”！
“阻止他！”枯槁老者脸色剧变，木杖猛地顿地！
一道幽绿色的光幕瞬间出现在“圣胎”前方！
然而，王莽的目标本就不是直接命中！在那“掌心雷”即将撞上光幕的瞬间，他猛地挥动斩蛇剑，一道微弱的赤色剑罡后发先至，并非攻击光幕，而是精准地击打在那飞行的“掌心雷”上！
“轰！！！”
一声沉闷却威力巨大的爆炸在光幕前炸响！火光与硝烟瞬间弥漫！剧烈的冲击波不仅震碎了幽绿光幕，更是将靠得最近的几名黑袍人炸得人仰马翻！
那“圣胎”似乎受到了惊吓，猛地收缩了一下，搏动出现了瞬间的紊乱，散发出的吸力也骤然减弱！
“就是现在！”王莽眼中凶光一闪，不顾爆炸的余波，再次前冲，将最后一枚“掌心雷”直接掷向了因爆炸而暴露出来的、“圣胎”基座与地面连接的部分！那里似乎是一些更加复杂、如同根须般的血色符文！
“不——！”枯槁老者发出凄厉的尖叫，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第二声爆炸紧接着响起！
这一次，效果截然不同！
“咔嚓……嘣……”
仿佛某种东西断裂的声音响起！那“圣胎”基座的血色符文瞬间黯淡、崩碎！整个土堆剧烈地摇晃起来，表面黏滑的暗红色物质如同失去支撑般开始融化、剥落！那股污秽而强大的生命力如同泄气的皮球般迅速衰退！原本浓郁的异香也变得混乱而稀薄！
“圣胎！我的圣胎！”枯槁老者状若疯魔，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开始崩溃的“圣胎”。
而失去了“圣胎”能量的支撑，那些幽绿鬼火迅速黯淡、熄灭。笼罩空地的束缚力场也瞬间消失。黑袍人们似乎也受到了反噬，动作变得迟缓，气息紊乱。
“陛下！快走！”阿远趁机砍翻两名黑袍人，冲到王莽身边。外围的龙雀卫也在鲁大成的指挥下，开始用弩箭精准狙杀暴露位置的黑袍人，试图打开一条撤退通道。
王莽看着那正在迅速“枯萎”的“圣胎”，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他知道，这或许只是破坏了对方一个重要的“容器”或“节点”，但“黄天”这个组织，以及他们那“旧日重生”的疯狂理念，依然存在。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崩溃中的、曾经孕育着恐怖希望的“圣胎”，毫不犹豫地转身。
“撤！”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包围圈的瞬间，那崩溃的“圣胎”深处，突然传出了一声极其尖锐、充满了无尽怨毒与不甘的嘶鸣，仿佛某个即将诞生的意识在彻底湮灭前发出的最后诅咒！
紧接着，一道极其凝练的、漆黑如墨的流光，如同拥有生命般，从那崩溃的胎体中激射而出，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瞬间没入了……正在指挥龙雀卫狙击的鲁大成的后背！
鲁大成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闪过一丝黑气，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那里没有任何伤口，但他却能感觉到，一股冰冷彻骨、充满毁灭意志的东西，钻入了他的体内。
“将军！”周围的龙雀卫惊呼。
鲁大成猛地抬起头，看向王莽撤退的方向，眼神复杂无比，有担忧，有决绝，最终化为一片沉静。他强行压下体内的异样，挥刀砍翻一名靠近的黑袍人，嘶声吼道：“掩护陛下！撤！！”
王莽回头看到了这一幕，心头如同被重锤击中！他想冲回去，却被阿远和几名拼死接应的龙雀卫死死拉住。
“将军！”王莽目眦欲裂。
鲁大成对他露出一个最后的、带着歉疚与鼓励的复杂笑容，随即转身，率领着剩下的龙雀卫，如同磐石般挡住了追兵的道路，为王莽的撤离争取着最后的时间。
王莽被阿远和几名龙雀卫拖着，迅速消失在灞林深沉的夜色中。身后，传来鲁大成那如同受伤雄狮般的、决死的怒吼，以及越来越激烈的厮杀声……
那道没入鲁大成体内的漆黑流光，如同最后的阴影，笼罩了这场惨烈突围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