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灰烬与新生
暴雨肆虐了整整一夜,直到黎明时分才渐渐停歇。岚山庄园被洗刷得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但这份清新却无法驱散主楼内弥漫的、令人窒息的沉重。
冷夜凝几乎一夜未眠。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坐了一夜,苏焰那番混杂着醉意、痛苦和破碎感的“坦白”,如同鬼魅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温度,烫伤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恨之入骨……罪该万死……怕彻底失去……这些词语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理智和认知。
她不敢相信那是苏焰说出来的话,更不敢相信那可能是他内心深处一丝真实的流露。这太荒谬了!那个冷酷、霸道、将她视为禁脔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恐惧?怎么可能会在她面前流露出近乎崩溃的脆弱?这一定是酒精作用下的胡言乱语,或者……是更阴险、更诛心的新把戏!用示弱来瓦解她最后的防线,让她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从而更彻底地沦陷!
对!一定是这样!她绝不能上当!冷夜凝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和仇恨。她重新筑起心防,将昨夜听到的一切都定义为精心设计的谎言。
然而,当她清晨推开房门,看到走廊地毯上那个被遗落的、属于苏焰的、边缘沾染着泥渍的银质打火机时,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猛缩了一下。那个打火机,是他随身多年的旧物,她曾无数次在他点烟时见过。它无声地躺在那里,像一个确凿的证据,证明昨夜那个踉跄离去的身影并非幻觉。
她迅速移开视线,假装没有看见,快步走向孩子们的房间。但那个打火机的影像,却如同烙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白天的岚山庄园,一切似乎恢复了“正常”。佣人们依旧恭敬沉默,保镖们依旧在各自的岗位上警戒。福伯送来早餐时,神色如常,只是目光在掠过冷夜凝略显苍白的脸时,微微停顿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冷夜凝强迫自己像往常一样,照顾孩子们吃饭、玩耍、午睡。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加刻意地表现出对苏焰那些“恩惠”的冷漠和抗拒。当女佣送来新换的、带着露珠的百合时,她看也不看,直接让人拿走。当林枫例行询问下午是否去玻璃花房时,她生硬地回绝了。
她要用行动告诉苏焰,也告诉自己,她没有被蛊惑,她的恨意坚不可摧。
然而,她的内心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当她抱着轩轩,看着墨墨在一旁专注地拼着苏焰送来的新积木时,一种尖锐的矛盾感便油然而生。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脸,与苏焰昨夜痛苦沙哑的声音,在她脑海中交替闪现,形成一种令人崩溃的撕裂感。
如果……如果苏焰对孩子们的关注和“让步”,有哪怕万分之一是出于真实的父爱,而非纯粹的掌控呢?如果他那扭曲的“怕失去”背后,真的隐藏着一丝她无法理解的、病态的……在乎?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
她恨这种动摇!恨自己竟然会去揣测那个恶魔的内心!这一定是苏焰想要的效果!他就是要让她陷入这种混乱和迷惘,从而更好地操控她!
傍晚,苏静婉来了。她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眼底带着浓重的忧虑。她陪着孩子们玩了一会儿,趁着保姆带轩轩去喂药的间隙,她走到站在窗边出神的冷夜凝身边,欲言又止。
“堂嫂……”苏静婉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犹豫和不安,“你……昨晚睡得好吗?”
冷夜凝的心猛地一沉!苏静婉知道了?她听说了什么?她转过头,冷冷地看着苏静婉:“什么意思?”
苏静婉被她冰冷的眼神看得瑟缩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低声说道:“我……我听说哥他……昨晚喝了很多酒,在书房……发了好大的脾气,还……还摔了东西。”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冷夜凝的脸色,“他以前……很少这样的。堂嫂,你们……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了?”
冷夜凝的指尖瞬间冰凉。喝酒?发脾气?摔东西?这和她昨夜听到的那个脆弱痛苦的声音,竟然奇异地吻合了!苏焰……他昨晚的状态,是真的失控了?不是因为算计,而是因为……痛苦?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强行筑起的防御工事,带来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眩晕。她死死抓住窗棂,才勉强稳住身形,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苏静婉看着她剧烈的反应,眼中忧虑更甚,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堂嫂,我知道哥他做了很多错事,伤害了你……可是……他最近真的……很不一样。集团的压力,还有……家里的事,他其实……也很累。我……我只是希望,你们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互相折磨下去了?”
互相折磨?冷夜凝想冷笑,却发现自己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是她想折磨吗?从头到尾,她都是那个被剥夺一切、被迫承受的人!
然而,苏静婉的话,连同昨夜苏焰的“坦白”,像两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推向一个更加迷茫和危险的深渊。恨意依旧在燃烧,但仇恨的火焰之下,那片名为“未知”的迷雾,却越来越浓重。
苏静婉离开后,冷夜凝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雨后初晴的天空,心中一片冰冷的混乱。苏焰的醉酒、失控、以及那番真假难辨的“坦白”,像一团乱麻,将她紧紧缠绕。她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无法清晰地定义那个男人了。
他到底是冷酷无情的恶魔,还是一个……同样被困在执念和恐惧中的、扭曲的囚徒?
这个问题,像一颗毒种,在她心中生根发芽。雨后的迷惘,比暴雨本身更加令人窒息。她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前方是恨意铺就的绝路,还是迷雾笼罩的未知?她不知道,也不敢知道。灰烬之中,那点微弱的新绿,究竟是希望的萌芽,还是更深的陷阱诱饵?答案,仿佛就藏在苏焰那双时而冰冷、时而破碎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