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的声音掷地有声。
“王书记,王副书记,我们争论的焦点,其实在于河湾镇的未来到底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在我看来,无论是保留原有格局还是搞小区模式,都是手段,目的都是为了河湾的发展和百姓的福祉。那么,请问二位,你们规划的小区建成后,河湾镇的产业在哪里?百姓靠什么致富?难道仅仅满足于住上新房,然后继续外出打工吗?”
他不等对方回答,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沉稳有力:“我们的重建方案,是与前期经过大量的调研论证,提出的河湾未来四大支柱产业布局紧密相连。一以现代物流产业园为核心枢纽;二以西柳河沿岸生态修复和特色农业为基础的观光旅游业;三是利用河湾生态资源优势,引入资本打造国际标准的康养园;四是扶持和发展本土特色的轻手工业,解决就业,传承文化。”
陈峰不给王睿杰喘息的机会,继续乘胜追击。
“王书记,商业街服务于物流业的人流商贸,青石古街和茶马街是未来旅游业的核心载体,保留原有街巷肌理,就是保留河湾的商业灵魂和文化底蕴!您的小区模式,或许能快速盖起楼房,但可能会扼杀河湾未来十年、二十年的产业发展空间!这是一种短视的、割裂发展的重建方案!”
王睿杰的脸色终于起了变化,那丝从容淡定的神色早已不见,换上一抹难以掩饰的阴沉。陈峰这“四大支柱产业”的蓝图,如同一记精准的重击,不仅彻底否定了他那个看似“高效”的小区模式,更是站在了未来发展的战略高度,将他精心准备的理论驳斥得体无完肤。
他感觉自己仿佛一个搭建了精美沙堡的棋手,却被对方直接掀翻了沙盘,指出了整个布局的虚妄。一股被当众揭短、计划瞬间破产的羞恼与愠怒直冲头顶,让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加速的声音,但他强大的自制力将其死死压在胸腔之内,只是下颌线不自觉地绷紧了几分。
王铮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之前的自信和咄咄逼人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措手不及的愕然和极力掩饰的尴尬。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发现陈峰提出的产业布局逻辑严密,与河湾的实际紧密结合,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进行攻击。她只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王睿杰,等待他的指示,眼神中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而坐在沙发上的方恺,此刻脸色煞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四大产业……这个词他听着耳熟!灾前,听陈峰提起过,还让他跑县交通局,负责规划新路的事情。投到王睿杰麾下,光顾着表忠心、竟然把这么重要的战略信息给完全忽略了,压根没向王睿杰提起过!
他此刻才恍然意识到,陈峰早已为河湾规划好了长远的发展路径,之前的重建方案争论,对方根本就是有备而来,成竹在胸!巨大的失职感和可能被追责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他不敢抬头看王睿杰,生怕接触到那道即将投射过来的、冰冷而责备的目光。他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膝盖,内心祈祷着会议快点结束。
王睿杰阴沉着脸,目光扫向郑卫东、王娅和李晏州,希望能得到一丝支持。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三人的默然。郑卫东低头看着笔记本,王娅若有所思地转动着笔,李晏州则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在认真思考陈峰的话。这三人一致的沉默,与之前“谈心”时的态度形成了巨大反差。
王睿杰瞬间明白,动用表决对自己不利。他强压下心中的愠怒,挤出一丝笑容:“陈镇长关于产业布局的思考,确实很有前瞻性。好吧,重建方案关乎河湾长远发展,既然班子内部还有不同意见,那就暂且按镇政府论证的方案上报,但我保留个人意见。方案由陈镇长负责,尽快完善上报县里。”
最终,他在确定上报的方案初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但抬头看向郑卫东、王娅等人时,
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寒意,显然是给三人记上了一笔,看来得想想办法给他们挪挪窝了。
眼看会议即将结束,王睿杰再次抛出一个议题:“同志们,灾后重建任务艰巨,所有党政干部及工作人员,必须坚守岗位,各司其职。我发现目前镇上存在一些借调、混岗的现象,这不利于管理,也影响效率。王副书记,这方面你要抓好整顿。”
王铮立刻心领神会:“王书记的指示很及时。组织原则必须坚持。我建议,所有非经党委正式程序借调、借岗的干部和工作人员,三个工作日必须完成工作交接,返回原单位或原岗位。各科室若确实人手紧缺,请立即向党委提交书面报告,由组织委员王娅同志协助我,优先从本镇村、社区优秀基层干部中选拔补充,若仍无法满足,再形成报告向县里申请对口人才支援。总之一条,效率优先,绝不能因为人手问题影响重建大局!”
众人都明白,二王唱的这出,明显是针对陈峰将林夏借调在党政办的行为。但王铮的话,几乎堵死了所有例外情况。
陈峰心里一沉,他希望林夏留在身边,既是工作需要,也是私心。但王铮以组织原则和效率为由,占据了道理制高点,他作为镇长,无法在党委书记主管的人事问题上公开反驳。
除了陈峰,心中最窝火的莫过于王娅了。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她是想尽办法为陈峰和林夏的感情升温,好紧紧抱住二人的大腿,这下好了,王睿杰直接搬出组织原则,硬生生的把二人给拉开。就这一瞬间,王娅已经在心里问候了王睿杰的祖宗八百遍。
陈峰沉默了几秒,最终平静地表态,开口道:“服从党委决定。党政办会尽快梳理情况,按规定执行。”
王睿杰满意地点点头,用指尖敲了敲桌面,以主人的姿态宣布:“好,那就这样落实。散会!”
话音刚落,他向后深深靠进宽大的老板椅,一只手拿起面前的文件,故作镇定地翻阅起来,仿佛刚才的激烈争论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
众人心里都清楚,王睿杰这是一种无声的、挽回颜面的示威。他在用这种姿态明确地告诉所有人:我才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陈峰清楚王睿杰的用意,他面色平静地站起身,目光沉稳地扫过自己的班子成员。微微侧过身,面带微笑,对着资历最老、级别最高的贺开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贺主席,您先请。”
贺开山闻言,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他清楚这是陈峰在给他这位老同志体面,也是在向所有人展示这个团队的凝聚力。他没有过多推辞,只是对着陈峰微微颔首,说了声“好”,便挺直腰板,步伐沉稳,率先向门口走去。
贺开山一动,关云河、童悦琪、李晏州、王娅、郑卫东等人也随即起身,动作利落,沉默而有序地跟在贺开山身后。
陈峰则走在队伍的最后,如定海神针般压阵。
王铮合上笔记本,与如坐针毡的方恺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均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不知这位刚吃了个暗亏的书记会作何反应。
王睿杰缓缓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丝随和的笑意,声音平和,听不出半分火气。
“二位先别急着走,离家时从老爷子那里顺了一罐茶,一起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