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访客
石尊主盯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指尖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落下。屏幕上是那份修改了五版的“星河湾项目”招商方案，密密麻麻的批注像红色的荆棘，缠绕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今天是星期六，他却在市中心的江景公寓里加班到正午，落地窗把秋日的阳光切得方方正正，落在昂贵的实木地板上，却没半点暖意。
手机在桌面震动时，他以为是项目合作方又来催稿，烦躁地划开屏幕，看清来电显示的“外祖母”三个字，紧绷的下颌线才柔和了些许。
“尊主啊，我到你小区门口了。”老太太的声音裹着风，还有几声清脆的狗叫，“带着小黄，给你带了刚蒸的南瓜馒头。”
石尊主心里咯噔一下。他上周随口跟母亲提了句最近忙得没空吃饭，没想到外祖母竟记在了心里，还从城郊的镇子辗转两趟公交赶了过来。他赶紧抓起外套往楼下跑，电梯里对着镜面理了理皱巴巴的衬衫——作为盛科集团招商部的总监，他习惯了在人前维持精致干练的模样，唯独在这位大字不识几个的外祖母面前，所有伪装都显得多余。
小区门口，白发苍苍的外祖母正牵着小黄站在保安亭旁。老太太穿了件藏青色的斜襟棉袄，袖口磨得发亮，怀里紧紧抱着个印着碎花的保温桶。小黄是只土黄色的中华田园犬，耳朵耷拉着，尾巴却摇得欢快，看到石尊主跑过来，立刻挣脱外祖母的手，颠颠地扑到他脚边，用脑袋蹭他的裤腿。
“慢点跑，别摔着。”外祖母伸手替他拂了拂肩上的灰尘，眼神里满是疼惜，“看你瘦的，肯定又没好好吃饭。”
石尊主接过保温桶，入手沉甸甸的，鼻尖瞬间飘进南瓜的清甜。他笑着牵过外祖母的手：“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您。”
“怕耽误你干活呗。”外祖母跟着他往里走，小黄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时不时停下来嗅嗅路边的灌木丛，被外祖母轻轻喊一声，又赶紧追上来，“你妈说你现在是大总监了，管着好多人，忙得脚不沾地。”
进了电梯，小黄规矩地蹲在角落，爪子紧紧贴着外祖母的鞋子。外祖母好奇地打量着镜面电梯壁，小声问：“这玩意儿跑得真快，比镇上的拖拉机快多了。”石尊主被逗笑，刚想说点什么，手机又响了，是副总监林蔓发来的消息，问他方案里关于入驻企业税收优惠的条款能不能再放宽些，合作方那边僵持不下。
他皱着眉回消息，没注意到外祖母悄悄把棉袄的袖口又往下扯了扯——那袖口的线头，在锃亮的电梯里显得格外扎眼。
回到公寓，外祖母刚坐下就四处打量。两百平米的房子装修得极简，黑白灰的色调透着冷清，除了必要的家具，连点装饰都没有。她叹了口气：“房子这么大，空荡荡的，不如老家的院子热闹。”说着就打开保温桶，掏出热气腾腾的南瓜馒头，“刚出锅的，你先垫垫肚子。”
石尊主确实饿了，掰了半块塞进嘴里，松软香甜的味道瞬间驱散了些许疲惫。小黄趴在他脚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馒头，却懂事地不叫，只是偶尔舔舔爪子。
“这狗真乖。”石尊主低头摸了摸小黄的脑袋，它立刻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可不是嘛。”外祖母笑得满脸皱纹，“小黄最护家了，上次邻居来借锄头，它愣是跟在人家身后叫到门口，生怕东西被拿走。”她顿了顿，又说，“它还怕打雷，上次下暴雨，硬是扒着我的裤腿躲了一整晚。”
石尊主听着，心里微微发酸。他自小跟着外祖母在乡下长大，直到初中才被父母接到城里。那时候家里的老黄狗也是这样，每天送他到村口的小学，放学时早早等在路边。后来他去外地读大学、工作，很少回老家，那些温暖的记忆渐渐被职场的尔虞我诈冲淡了。
正说着，他放在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突然弹出视频通话请求，是林蔓。石尊主歉意地看了外祖母一眼，接起了通话。
屏幕里的林蔓妆容精致，背景是她的办公室：“石总，合作方那边还是不松口，说我们的税收优惠政策比隔壁园区低两个点，他们没法向总部交代。”她的语气带着几分焦灼，“要不我们再让步？不然这单真的要黄了。”
石尊主的脸色沉了下来。星河湾项目是盛科集团今年的重点项目，要是搞砸了，不仅他这个总监脸上无光，整个招商部的年终奖都要受影响。他起身走到阳台，压低声音说：“不能让。我们园区的地理位置和配套设施比隔壁好，他们心里清楚。再跟他们谈，就说如果今天定不下来，我们就对接下一家意向企业。”
“可是……”林蔓还想再说，却被石尊主打断：“按我说的做，有问题我来担着。”
挂了通话，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最近这半年，他过得格外艰难。集团新来的副总裁赵凯，总处处针对他，这次星河湾项目，赵凯明里暗里给合作方递消息，就是想让他出纰漏，好借机把自己的人安插进招商部。
外祖母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递到他手里：“喝口水，别气着。”她指了指客厅，小黄正趴在笔记本电脑旁边，尾巴轻轻扫着桌面，屏幕上的招商方案还亮着，“我不懂你们说的什么优惠政策，但我知道，做事跟种庄稼一样，不能太急，也不能太让着别人。太急了庄稼长不好，太让了别人就会得寸进尺。”
石尊主愣住了。这话外祖母以前在他跟村里孩子抢玩具时也说过，那时他只当是耳边风，可此刻听来，竟让他纷乱的心绪平静了些许。
他刚想开口，突然听到“啪嗒”一声。转头一看，小黄不知怎么碰掉了桌面上的U盘，正低头用鼻子拱着玩。石尊主心里一紧，那U盘里存着星河湾项目的核心数据，还有他收集的赵凯暗箱操作的证据——那些聊天记录和转账截图，是他最后的底牌。
他慌忙走过去，小心翼翼地从黄狗爪子下拿回U盘，检查了半天，幸好没损坏。外祖母见状，赶紧呵斥小黄：“不许闹！”小黄像是知道自己闯了祸，耷拉着耳朵，慢慢走到外祖母脚边，蜷成一团，时不时偷偷瞟石尊主一眼，那委屈的模样，让他实在气不起来。
“这狗通人性着呢。”外祖母笑着摸了摸小黄的脑袋，“上次我生病躺在床上，它硬是咬着我的衣角，把隔壁的王大夫给叫来了。”
石尊主看着一人一狗，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生病，外祖母也是这样守在他床边，家里的老黄狗就趴在床头，一整晚都没合眼。那些简单纯粹的温暖，是他在勾心斗角的职场里，最想抓住的东西。
他重新坐回电脑前，外祖母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老家的事：谁家的麦子熟了，谁家的孙子娶媳妇了，小黄又怎么把迷路的小孩送回了家。小黄趴在外祖母脚边，时不时发出几声轻微的呜咽，像是在附和。
石尊主一边听着，一边重新梳理招商方案。外祖母的声音像一剂温和的良药，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太执着于输赢，反而陷入了赵凯设下的圈套。合作方之所以敢漫天要价，不过是吃准了他急于求成的心态。
就在这时，笔记本电脑又响了，这次是合作方的负责人打来的。石尊主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
对方的语气依旧强硬，上来就要求再降一个点的税收优惠。换作平时，石尊主或许会忍不住争执，但此刻，他想起了外祖母说的种庄稼的道理，语气平静地说：“王总，我们的政策已经是行业最优。您要是觉得不合适，我们也不强求。不过我得提醒您，下一家意向企业，明天就要来园区考察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手里有份资料，是关于贵公司去年在其他园区的违规操作记录。我本不想拿出来，但如果有人故意搅局，逼着我们撕破脸，那我也只能奉陪到底。”这话既是说给合作方听，也是说给背后的赵凯听。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王总叹了口气：“石总，你够狠。行，就按你们之前的方案来，我现在就安排人拟定合同。”
挂了电话，石尊主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了下来。他转头看向外祖母，发现老太太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欣慰：“我就说嘛，做事得有底气。”
小黄像是察觉到气氛变好了，立刻从地上站起来，摇着尾巴跑到石尊主身边，用舌头舔了舔他的手。石尊主笑着弯腰抱起它，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亲近一只狗，小黄温顺地靠在他怀里，身体暖暖的。
“饿了吧？我给你做午饭。”外祖母起身走向厨房，她带来的保温桶里，除了南瓜馒头，还有自家腌的咸菜和卤鸡腿。
石尊主跟着走进厨房，想帮忙打下手，却被外祖母赶了出来：“你坐着就行，别给我添乱。”他只好坐在客厅里，看着外祖母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把老太太的身影拉得很长，小黄趴在厨房门口，一动不动地守着。
午饭很简单，南瓜馒头、咸菜、卤鸡腿，还有一碗热乎乎的小米粥。石尊主吃得格外香，这是他这半个月来，吃得最踏实的一顿饭。外祖母坐在对面，不停地给他夹鸡腿，自己却只吃馒头和咸菜。
“您也吃啊。”石尊主把鸡腿夹回外祖母碗里。
“我不爱吃这些，你多吃点。”外祖母又给他夹了回来，“你在城里上班不容易，别总吃那些外卖，不卫生。”
吃完饭，外祖母开始收拾屋子。她把石尊主堆在沙发上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把散落的文件分类放好，还从口袋里掏出几个晒干的橘子皮，放在客厅的角落里：“这个除味，比你们城里买的香薰好用。”
石尊主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突然想起自己上次回老家，发现外祖母的记性差了很多，连自己的老花镜放在哪里都经常忘记，可却偏偏记得他所有的喜好。他心里一阵酸涩，拿出手机，给母亲发了条消息：下周我回老家看看。
下午三点多，外祖母准备回去了。石尊主想开车送她，她却执意不肯：“你忙你的，我坐公交回去就行，正好看看城里的风景。”她牵着小黄走到门口，突然转头对石尊主说：“别总一个人憋着，有事多跟家里说说。还有，别太累了，身体好比啥都强。”
小黄也像是知道要走了，对着石尊主摇了摇尾巴，发出几声轻轻的叫声，像是在告别。
送走外祖母和小黄，石尊主回到公寓。屋子里还残留着南瓜馒头的香味和橘子皮的清香，原本冷清的空间，突然多了几分烟火气。他走到电脑前，打开招商方案，这次没有了之前的焦躁，思路格外清晰。他修改了几个细节，然后发给了林蔓。
没过多久，林蔓发来消息，说合作方已经把合同发过来了，还附带了一句：石总，你这次太帅了！石尊主笑了笑，没回复。他点开手机相册，翻出一张小时候的照片：照片里，小小的他骑在外祖母的肩上，手里抱着一只土黄色的小狗，笑得格外灿烂。
这时，他又收到一条消息，是赵凯发来的，只有短短几个字：算你厉害。石尊主看了一眼，直接把消息删了。他知道，职场上的争斗不会就此结束，但他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惶恐。外祖母的话，像一盏明灯，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他起身走到阳台，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楼下的小花园里，几个老人正带着狗散步，欢声笑语传了上来。石尊主想起了小黄摇尾巴的模样，想起了外祖母温暖的笑容，突然觉得，那些所谓的职场输赢，在亲情面前，其实根本不值一提。
他拿起手机，给外祖母打了个电话：“外婆，您到家了吗？小黄有没有听话？”
电话那头传来外祖母的笑声，还有小黄欢快的叫声。石尊主笑着靠在栏杆上，心里一片澄澈。这个星期六，原本以为会在加班和烦躁中度过，却因为一位特殊的访客和一只可爱的小狗，变得格外有意义。他知道，未来无论职场上遇到多大的风浪，只要想起今天的温暖，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