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李长河刚保养完车辆。
一抬头,就看见张队长叼着半截烟卷,慢悠悠地溜达过来。
“长河,活儿干得挺麻利啊,”
张队长吐出一口烟圈。
“正好,有个任务交给你。”
李长河赶紧站直了些。
“是这么个事儿……厂里以前的老董事,他那边有些个人的物品,需要辆车给运一下。”
“这事呢...是娄董事通过厂办联系的,算是厂里协调安排的正常工作支持......”
张队长特意强调了“正常工作支持”和“手续齐备”,意思很明白...这不是私活,是公对公,合理合规。
尤其是涉及到这种身份敏感的前资本家,更是要小心谨慎,不能留任何话柄。
“去了少说多看...稳稳当当地把事儿办完,明白吗?”
娄成就?
李长河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名字可不算陌生。
这可是原着里的关键人物,虽然现在明面上不掌权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底之深厚、人脉网络之广,绝非普通工人能够想象。
更重要的是,李长河深知历史的走向...再过十几年,国内与海外、特别是与港岛的联系将会变得极其重要。
而娄家这样的家族,拥有海外关系和信息渠道...如果能借此机会,在不显山不露水的情况下,结个善缘。
将来或许能借助娄家的人脉,为自己未来发展铺一条隐形的路。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接触时必须极其谨慎。
现在的娄家,就像一座看似平静、实则内里躁动的火山——靠得太近...容易烫伤,离得太远...又可能错失机遇。
......按照地址,铁牛号穿过几条马路,最后停在了一栋二层西式小楼前。
虽然这小洋楼看起来有些年头,墙皮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剥落,不如鼎盛时期那么气派...但在这个到处都是大杂院的年代,依然显得格外出众。
“娄董您好,我是轧钢厂运输队李长河,奉命来为您运送物品。”
娄成就约莫五十多岁年纪,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闻言,他放下报纸,抬眼打量了一下李长河。
眼前的年轻人身材挺拔,眼神清明沉稳——没有一般人的拘谨或者讨好,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李师傅,辛苦你跑一趟了!”
“娄董事您太客气了,这是厂里安排的工作,应该的。”
李长河不卑不亢,话语拿捏得恰到好处。
随后在娄家人协助下,李长河将几个木箱小心搬上了卡车车厢。
所有物品装车完毕后,娄成就说道:
“李师傅,我正好要去处理点事情,方便搭你车一起过去吗?”
这个请求略微出乎李长河意料。
娄成就自己有车,为何要搭自己这辆拉货的卡车?
是临时起意,还是别有深意?
心念电转间,李长河爽快地答应下来:
“当然方便...只是驾驶室简陋,您别嫌弃。”
“无妨,能代步就好。”
娄成就摆了摆手,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李长河麻利地盖好篷布,检查了一遍绳索是否绑紧后,发动了卡车。
驾驶室内,娄成就似乎并不急着说话,而是颇有兴致地观察着窗外的街景。
开出一段距离后。
“李师傅开车倒是很老练,在运输队干了不少年了吧?”
“娄董您过奖了。”
李长河目视前方,谨慎地回答道。
“我是55年进的厂,跟着师傅学了几年手艺...才勉强吃上这碗技术饭”
“55年…”
娄成就沉吟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什么。
“那几年不容易啊...你能从那时候熬过来,安安稳稳在厂里立足,着实不容易!”
他的话里似乎带着些感慨——不仅仅是针对国家那段艰难时期,也隐约指向了个人命运的沉浮。
李长河摸不准这话的具体指向,便顺着“安稳”和“盼头”这个话题,说了些绝对正确的话:
“是啊,好在国家政策好、厂里领导也关照,加上咱们老百姓自己肯干...这日子,总算是一天比一天有盼头了!”
娄成就点了点头,对李长河的回答颇为认同:
“国家百废待兴...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是盼着国泰民安,市场能慢慢繁荣起来......”
他这话听起来是认同,但细细品味...那句“市场繁荣”里,又隐含着对潜在风险的担忧。
毕竟,他这种身份的“民族资本家”,对风向的敏感度远超常人。
李长河心里快速盘算着:
娄成就透露出了一些信息,给了他一个极其冒险...但也是唯一能稍稍点醒对方,结个善缘的机会。
李长河深知娄家后来的遭遇,如果能因自己几句不着痕迹的话,让娄成就早点心生警惕,未雨绸缪,或许能避免一些悲剧。
这既是积德,也是一项回报极其丰厚的长期投资。
当然,话说出口,风险也就担上了...所以必须说得云山雾罩,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娄董事您见识广,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都多。”
他先捧了一句,然后才随口感叹般,切入正题。
“这世道谁也说不准,今天刮东风,明天可能就转西风......”
“就像开车跑长途,今天还晴空万里,明天可能就打雷下雨!”
李长河目光看着前方的道路,像是在拉家常:
“所以老话常说...晴带雨伞,饱带干粮。”
“多一手准备、多留条退路...总归是踏实点。”
他说到这里就停住了,没有提任何具体的政策、时间、地点,也没有任何明确的建议。
但李长河相信,以娄成就的精明和老辣,绝对能听出弦外之音。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娄成就坐直了一些,深深地看了李长河一眼。
这个年轻的司机,话说的平淡无奇,像是市井间的寻常感慨。
但组合在一起,却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深处的隐忧。
最近一些风向的细微变化...他并非毫无察觉,只是尚在观望犹豫。
而这个司机的话,仿佛给这些隐忧提供了一个潜在的、指向性的出口。
他是在暗示什么?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是厂里通过他来递话?还是仅仅基于跑车见识的随口一说?
各种念头在娄成就脑海中飞速闪过。
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李长河以为他不会回应、或者会岔开话题时。
“李师傅这话倒是实在,手里有粮,心里不慌...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放到什么时候,都有几分用处。”
娄成就没有再追问。
但李长河从模棱两可的回应中,知道对方不仅听进去了,而且引起了足够的重视和思考。
这就够了。
种子已经播下,但能不能发芽、能长多高...那就不关自己事儿了。
接下来的路程,气氛明显松弛了不少。
放下心事后,娄成就问了些跑车路上的见闻,李长河也挑些能说的、有趣的事情讲了讲......
到了地方后,娄成就拿出一个信封:
“李师傅辛苦了,一点车马费...不成敬意。”
李长河看了一眼,那信封厚度不菲。
他连忙摆手推辞:
“娄董,这不合规矩...厂里派的任务,我们有出车补助,不能再额外收您的钱。”
娄成就却坚持道:
“哎,这是两码事...厂里是厂里,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
他看得出,李长河不是假意推辞。
娄成就对这个年轻人的观感又好了几分。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啊!
回程的路上,李长河心情颇为复杂。
这次与娄成就的接触,比他预想的要深入,效果似乎也不错。
如果娄成就提前有所准备,平安度过风浪。
那么这份善缘在未来某个时候,或许就能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资源。
这比他单打独斗,靠着系统一点点积累,要快捷和安全得多。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两个基础上:
一是娄家能记得这份人情,并且有能力在将来偿还。
二是自己也能稳稳地度过未来的风波,活到能够动用这份人情的时候......
回到运输队,交了车后,李长河打开信封看了看。
里面是五张崭新的大团结——这相当于他出车一个多月的补助。
娄成就出手果然大方,也可见其对这次接触的重视。
李长河将钱仔细收好,心中暗道:
这条线算是意外搭上了,但后续必须更加谨慎,绝对不能频繁接触。
这份人情和潜在的投资,需要时间的沉淀和恰当的时机才能兑现。
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静观时代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