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长安连月阴霾,就像如今杨国忠的心情。
本来他仕途亨通,不光手握南衙禁军,现在连漕运都拿了过来。
堂堂储相韦坚也只能在刑部坐衙,虽其还兼着京兆尹的差遣,但实际掌握的资源却是大不如前。
左右二相虽然还能稳压他一头,但遇到了也是礼让三分。
那风头之盛,天下间不作第二人想。
可即便如此,糟心事儿还是如跗骨之蛆,日日煎熬心肝。
如今朝中两党因夺嫡而引发的党争却是愈演愈烈。
李隆基却久不上朝,几乎坐视不理。
杨国忠是靠裙带关系上来的,本能坐山观虎斗。
可偏偏北边那位活阎王时不时来封密信,让其从火中取栗,捞取好处。
上次因为设立燕北九管之事,已经恶了李林甫,是他费了好大功夫甚至在漕粮度支上作了让步才将此事揭过。
但这次李固又要“群牧使”这关键差遣。
杨国忠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大唐马场不少,但主要还是集中在河套地区。
那里不光水草丰美,适宜大规模饲养优质战马,关键是离关中较近。
不像西北与东北等地,要么距离太远,要么隔着大山大河,转运调集颇为不便。
但河套可是王忠嗣的地盘儿,虽然马场为朝廷所有,但你这么明目张胆索要,简直是摸老虎屁股。
你燕北九管的燕然都督府虽然离得也近,可受降城更近啊。
杨国忠曾回信推诿,言:燕北草原万里,殿下麾下马匹冠绝大唐,何必计较这小小群牧使?
谁知李固却道:燕北马匹不少,但良种比之军马场却是远远不及,特别是重型挽马、驮马以及能够负担全身披挂成为具装骑兵的良驹更是无有。
说也说不过。
杨国忠只能唉声叹气想办法。
拿群牧使这个位置,可不单单是得罪王忠嗣这么简单。
优质战马可是各家藩镇都盯着的东西。
之所以朝廷以前没有专门设置此职司抓总此事,就是因为各方势力均衡的结果。
比如现在蹿起最快的安禄山。
他明显是李林甫拉拢的对象。
王忠嗣就不必说了,身后是圣人。
皇甫惟明是太子一脉。
而剑南道鲜于仲通.......
杨国忠脸色又阴沉了三分。
他现在如提线木偶般被李固控制,一方面是受制于对方淫威,另外就是其真实身份被拿捏。
若是知道其过往的所有人都消失的话,以他现在得宠的程度与手中权势,倒是可以考虑跟“旧主”掰掰腕子了。
你李固是兵强马壮,但人却远在北地。
圣人是到底会听谁的还用说吗?
就算鱼死网破将其身份拆穿,但大概率也会被李隆基当成污蔑之辞。
如何驱虎吞狼倒是 不难。
杨国忠趁改元天宝废州置郡之机,安插自己人张虔陀当了云南太守。
此人的唯一作用就是疯狂挑衅南白高国上下,让赵灵含怒出手,最后引来朝廷大兵镇压。
这平叛的任务除了鲜于仲通之外,还能给谁?
以唐军之勇,前期定能战而胜之。
待赵灵、赵史等人伏诛或成为阶下囚之后,他再从后方补给上下手,让唐军断粮。
到时鲜于仲通也罪责难逃。
如此一石二鸟,自可逃离樊笼。
但杨国忠这个“美妙计划”从一开始便频频遇挫。
首先是南白高国自赵灵以下,竟然颇为能忍,几番羞辱都没有刀兵相见。
如此也就罢了。
关键是鲜于仲通也是个滑头,对这些极尽掩盖之能事。
朝廷这边根本就听不到任何风声。
其显然是卖李固面子,不敢将此事闹大。
张虔陀这边也只是被发文申斥了事。
两边都不得罪。
杨国忠命人备好车驾,准备去梨园先探探口风。
实在不行,就将河套马场一分为三,让几位大佬各拿一部分算了。
正思虑间,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对面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挡本使的路!?”
杨国忠恶向胆边生,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今日定要狠狠整治一番,泄泄火气。
稍顷。
下人来报:“是云南一酋帅身故,其子亲自来长安迎灵柩而返,见是咱们府上的车驾,对方已经让开道路了。”
“什么狗屁酋帅!!耽误耶耶的时间,就让开道路便可?!给本使狠狠教训他们!”
下人正要领命而去,却又被叫住:“你刚才说是云南的酋帅!?”
“正是。”
“姓甚名谁,哪个番邦的?”
“原南诏国,现神川都督府都督阁罗凤,其父皮逻阁年初薨了,一直停灵到现在。”
杨国忠双眼微微一亮:“打道回府,叫阁罗凤过来,就说本使要见他。”
“喏!”
“还有......再去南衙调一队金吾卫过来!”
下人微微一怔,但还是领命而去。
半晌后。
杨府后堂。
有些莫名其妙的阁罗凤被请了进来。
屋内竖起一面硕大屏风。
两侧金吾卫军士挎刀而立,氛围肃杀。
他不敢怠慢,连忙俯身下拜道:“神川都督府阁罗凤,拜见杨大将军。”
“你南诏为大唐镇守边陲多年,可谓是劳苦功高。”
阁罗凤心下一动,这位当朝宠臣的声音怎么如此耳熟?
但这些年来的各种打击与挫折,早就磨没了当初傲气与野心,他现在头生白发,面如刀砍,年纪未老,但却一股子颓丧气。
“大将军谬赞,边陲莽夫,实在无寸功可言。”
“哦?”
屏风后面幽幽道:“那阁下想不想为大唐立功,复你昔日南诏盛景呢?”
此言一出,吓得阁罗凤连忙砰砰磕头。
“大将军明鉴!我神川上下心中只有大唐、只有圣人!实在是没有非分之想啊!”
杨国忠脸上闪过一丝嫌恶。
“你既然身为大唐忠臣,自当为国分忧,如今吐蕃新败,正是你神川都督府趁虚而入,勇立新功的好机会,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都督可懂得这个道理!?”
“这......”
阁罗凤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南衙虽名义上掌管天下府兵。
但大唐折冲府早就名存实亡,这是人尽皆知之事。
而且就算是贞观年间,这南衙的大将军也管不到羁縻州都督的头上啊。
“我也只是个建议,如果你不想听,就当没见过我。”
这句话字字杀气四溢,阁罗凤顿时汗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