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适望着慢慢没入西北海平线的庞大船队神情有一丝复杂。
当日在收到调令之前,李固通过韦家店消息系统传来的密信已是提前先到了。
燕山北道的兵额有限,渤海诸州的镇戍军就只能从南中八军主里挑选精锐承担。
嶲州大战过后,李光弼便在昆池与西洱河操练水军。
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诸羌健儿也都成了浪里白条。
于是高都督简单整军以后,便自仆水而下,直入安南。
在王昱的安排下,大队人马换了海船,扬帆北上。
这位曾经的剑南节度使是愈发的精神抖擞了。
据说五府经略使张公九龄已缠绵榻上数月,久不能视事,如今岭南各项事务皆由安南都护府代管。
摆明了是要取而代之。
太原王氏各房庶子、家奴也自北方络绎不绝而来,大有在这天南之地开枝散叶再造一宗的打算。
高适当年在长安时,算是张九龄为首“文治派”的外围成员。
虽然当时干谒都吃了闭门羹,一堆大佬也不太认识这个皮肤有些黝黑的渤海高氏子。
但多少还是有些香火情在的。
没这个名头,他如何能让李固青眼,更是被辛思廉征辟入了单于都护府幕中有了官身?
可惜如今重任在肩,不能亲往广州探视。
只能手书一封,聊表心意了。
大船队在琼州简单补给之后,竟又汇合了一支更大的船队齐齐北上。
听船队总纲首林猛讲,这是整个南海最大的大海主——王海龙三兄弟的主力舰队。
其掌管着如今西至僧伽罗国(今印度斯里兰卡),东至麻逸,北至扬州的广大海域。
不管是巨盗毛贼还是官船水师,无不要遵其号令而行。
高适起初还有些不太相信,但当其看到清海军与静海军水师战船竟然甘当护卫之时,他彻底被震撼了。
“此乃郡王之暗子。”
林猛这句解释才让其稍稍放下心来。
这足有四五百艘大小船只的庞大舰队让他大开眼界。
有专门运送、照料战马的马船,有专门贮存粮食、补给的粮船,还有船身狭窄但速度颇为快捷的“信号船”穿梭期间,要不然这么多船只光靠旗语也难以相互沟通。
双方的旗舰都是超过万料的四层巨舟,光船身就有三十余丈,要想开动起来,至少需百余船员齐心合力。
而在对方专门承载甲胄、军士的“运兵船”上,高适分明看到了各色人种穿梭进出。
有黑的昆仑奴,有高眉深目的大食种、粟特种,有岭南俚僚,也有膀大腰圆的北地汉儿。
虽唐军中也充斥诸胡,甚至不乏高阶将领,但绝对没有王海龙大海主这里的“品种”如此齐全。
大船队一路上虽未大张旗鼓,却也没有刻意避人耳目。
往来大小船见了竟毫不惊慌,更有甚者干脆靠了上来,一路同行。
茫茫大洋之上,竟是如此井然有序!
在儋罗(今韩国济州岛)最后一次补给后,双方这才分道扬镳。
“他们是去建安州的,听说除了安市城之外,都里(今旅顺)那边也要大兴土木了。”
林猛的话让高适眉头皱了皱。
“那里不是安东都护府辖地吗?”
他这话一说出来,便觉失言。
祖父高侃在渤海旧地久矣,甚至高适本人也曾在幽州张守珪帐下从军。
安东都护府最早从新罗一路撤退到幽州腹地,早就是名不副实了。
建安州左近诸州甚至沦为了三不管,逐年被渤海国与新罗蚕食。
“辛使君听说刚刚到任,平卢节度使衙署还是个空架子,安东都护府的事情更是排到猴年马月去了,辽阳郡王体念舅舅不易,便先安排了韦家店过去兴盛商贸,吸引些人口过去,免得被藩属国拿去,丢了朝廷颜面。”
高适颔首道:“哦?大将军选的便是这王大海主去主持局面吗?”
林猛摇摇头。
“整个辽南之地,都是薛家在帮忙打理。”
说罢,其便闭口不言,一个字都不再透露。
薛嵩!
高适双眼微眯。
他首先联想到的不是其父薛楚玉,而是惨死在玄武门前的薛锈。
那所谓“王海龙”的大船队里,运兵船足足占了一半,数量上几乎与他们这边相等了。
要知道,高适经过李固特意叮嘱,可是足足调了六千精锐北上。
一千通过韦家店征募的剑南汉儿精锐。
两千点苍山步拔子(党项羌与吐蕃降军混编重甲步卒)。
三千昆池铁鹞子(党项混其他诸羌重甲骑兵)。
从高原迁徙而来的诸羌族部落中,党项八部人数最多、实力最强。
为平衡南白高国八军主实力。
高适主要征调的就是党项八部之军,特别是诸部之首——拓跋氏。
赵灵与赵史举双手赞成。
党项诸部也是欢天喜地。
在嶲州大战与南中征伐中,他们没有捞到多少军功。
八军主竟然一个党项羌的都无。
这跟他们的强悍实力完全不匹配。
这次北上,率军出征的拓跋文与拓跋韬都是憋了口气,定要打出来个荣华富贵。
高适强行终止了脑中思考。
李固的种种安排自有其考量。
而他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便好。
更何况,这次差遣可并不是件容易之事,端的是凶险异常。
就算有强军在侧,也不是万无一失。
“嘤~~”
噗呲~~
长空如婴儿啼哭,无数水柱自大海喷出。
此奇景让高适震撼失语。
“过了这片鲸海,便到达目的地了。”
“鲸海!?这里面莫不是传说中的鲲鹏!?”
林猛摇头失笑:“听郡王提过,说这是鲸鱼,身上都是宝贝,只是如今受技术所限,开发利用的还不完善,不过此物确实是目前已知体型最庞大的物种!最长的足有十数丈,轻易便能掀翻海船。”
“古人诚不欺我。”
高适虽对北地不算陌生,但如此海上光怪陆离之象却是从未见过。
而且此片海域鲜少见于官方记载,水文、气象几乎就是一片空白,而这种种奇物更是闻所未闻。
可林猛却是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
显然不是第一次跑这条航线了。
在高适的种种震惊体验之下,此行远航终于渐至终点。
西北方向朦胧的海岸线慢慢清晰。
就在船队众人准备欢庆抵达之时。
陆地上竟隐隐传来惨烈的喊杀之声。
高适与林猛对视一眼,心中已有默契。
“有备用码头吗?”
“往南五十里。”
“就去那处,如果还不具备停泊条件,那就派选锋乘小船强行登岸,建立滩头阵地!”
“喏!”
如此庞大的船队,在岸上看来也是极为扎眼。
想躲是躲不了的。
听岸上的声音与了望哨传来的信息判断,双方接战的人数不是太多。
要是因此远遁他处,反倒是贻误战机。
高适神情转肃。
他没想到自己还没踏上辽东渤海旧地,这突发的战事就给其来了个下马威。
此行艰险,更甚之前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