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固执黑先行，落子干脆，棋风犀利。
李祎执白后手，手段老辣，后发制人。
“你带大军前来，是要与老夫刀柄相向？”
信安王占据天元，身上杀意纵横。
“晚辈不才，只是想讨个说法。”
李固徐图边角，以势破局。
“哼！你年纪轻轻便封了辅国大将军、北平郡公，朝廷厚待至此，还要讨说法？！此乃狂悖之语。”
信安王步步紧逼。
李固把头一扬，朗声道：“圣人天恩如海！可这也是某跟麾下袍泽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他环顾四野：“再说句不客气的！若不是某货币之策，今日信安王如何能带关中大军至此？！北境连续两场大战，前后出动兵力二十余万！这些可都是募兵！两府过去四年的积累全部耗光！不知末将说的可对否？”
若论对大唐经济、税收以及支出的掌握程度。
除了李林甫可能还沾点边外，其他人都难望李固之项背。
信安王在来之前也只是知道“府库空竭”。
李隆基这才反复叮嘱，必须毕其功于一役，打出东北边疆数十年的安稳。
至少五年之内。
大唐都不可能如此大规模用兵了。
李祎神情肃然，停下手中动作，好好打量了一下眼前青年：“后生可畏......可正因如此，本王这次就要斩草除根！”
“大王久在北地，可曾听闻有被杀干净的胡虏？”
“前汉之匈奴何在？”
李固摇头：“自武帝起，一直到后汉窦氏勒石燕然，前后近两百年征战不休，如此还有五胡乱华之祸，而且奚族身上至少还有匈奴一半之血，此胡从未消失。”
信安王不擅此道，只得闷声又问：“高句丽又如何？”
可李固还是笑道：“高句丽已建章立制，与蛮胡大为不同，如果奚族是野草，曾经的东北盛国就是大树，后者砍掉就没了，可前者还能生生不息，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那照你所说，大唐边境永无宁日？”
李祎起身，狠狠盯了过来。
李固摊摊手：“照理来说是这样的，以前汉之强也是拿蛮夷没有办法，本朝文治武功并未超迈前人，能做到持边守土已是善莫大焉。”
“一派胡言！”
信安王怒声道：“照你这么说，胡虏干脆也别杀了，各方边镇全都裁撤了事！”
“确实不能因噎废食！”
李固目光迥然看了回去：“该平灭的贼寇还是要平灭的。”
李祎直接被气笑了。
“正话反话全都让你小子给说了！北平郡公是来寻老夫的开心吗？”
“非也！”
李固躬身抱拳：“末将是来献彻底消弭北方边患之良方！”
“嘁！”
李祎不屑冷笑，又坐了回去：“我当如何呢！？原来是在哗众取宠大言欺天！”
“大王在害怕！”
“哦？”
信安王双眼眯了起来：“你还有一句话的机会，不然莫怪老夫无情！”
李固指了指几乎被绑成粽子的李晟。
“若不是害怕，大王如何强掳末将之弟？难道不是感到自己行将就木，要赶快找个衣钵传人吗？”
“大胆！安敢对大王无礼！？”
听到此话，周围亲兵纷纷抽刀呵斥。
李祎轻轻摆手，然后饶有兴趣道：“是又如何？良器乃宗室百年一出的奇才，老夫正要留在身边好好教导.......”
“不！”
李固摇头：“是宗室后继无人，不然大王也不会揠苗助长，甚至是病急乱投医。”
“你......”
“不仅如此。”
李固侃侃而谈：“确切的说是大唐立国之基已然动摇，纵横天下的关中府兵没了，可边镇却愈发势大难制，大王没有治国良方，只能找个年轻力壮的出来顶缸而已。”
他看了看已是出落得五大三粗的李晟：“可惜良器就算天生下凡，浑身上下又能打个几分钉？”
李祎脸色已是彻底阴沉下来。
“你不是自傲于货币之策吗？只要每五年，朝廷就有力量发大兵扩地灭国！再有李晟这样的宗室良将，当能保社稷无忧！”
“哈哈哈哈~~”
李固仰天大笑，然后玩味地看向对方：“这话您说出来自己信吗？”
他缓缓伸出三根手指头：“敢问大王......”
“如今这关中‘良家子’带将起来堪战否？”
“朝廷税赋有多少能用在京畿左近，而又有多少输出边镇？又有多少还没收上来就直接就被诸方节度提前截留了？”
“两府中，少府与太府入库比例各有多少？是少府越来越多还是太府越来越多？”
这一连串问题，直接让李祎后背冒了冷汗出来。
回长安两年。
他时常半夜惊醒。
暗藏在盛世繁华下面的危机直让其心忧不已。
但那些都是朦胧感受。
今日被对方抽丝剥茧直指问题核心，如何不让他心惊肉跳？
圣人确实已不是当初励精图治的圣人了。
而朝廷也不是之前“众正盈朝”的朝廷。
俱往矣。
“那又如何？！此沉疴自有圣人与当朝诸公决断，我等军将只杀敌便是。”
老滑头。
直接一推二六五。
可李固如何能放过她：“大王不想听听末将到底有何良策吗？”
李祎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你心中所想能强过汉武文皇？！”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固没有直接慷慨陈词，而是又问了个问题：“大王可知，为何前汉也好，本朝也好，兵锋极盛之时都能镇压一方，却不能久持？”
“胡地荒凉，无法耕种；胡儿凶悍，来去无踪！朝廷如长期派大兵镇压，必然国力空耗，如何持久？！”
“大王此言大善！”
李固继续道：“国境外的胡儿如此，其实国境内的‘贱民’也是如此！他们啸聚山林，不编户齐民，不从征纳赋，对国家没有益处，因此朝廷的福利也享受不了，没办法纳入国家统治，时间长了必然心生歹念，是叛乱滋生之源！！”
说到此处，李祎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要将北地胡儿纳入朝廷统治，编户齐民，征调赋税？！这.......这如何做得到！？”
如果朝廷有这行政能力做到这种程度，大唐也没必要采用羁縻之策了。
“是很难，但不代表做不到！”
“你要如何做？！”
李固目光沉凝，轻轻道：“游牧改定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