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大明宫灯火璀璨。
麟德殿内外舞乐齐鸣。
“二郎，你何不趁此机会结交一些京城显贵？”
史思明正襟危坐，矜持地用着酒菜。
李固对刚才的延英殿内的最终结果还有些耿耿于怀。
“兄长为何不去？”
“我乃智将，不做那跳脱之事。”
此时硕大的殿堂之内，已经明显分野成两个区域。
前半段欢声笑语，精彩纷呈。
百官如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李隆基。
教坊妓子，争奇斗艳。
文人骚客，吟诗作对。
二人的大兄安禄山，竟奋力摆动着他那几百斤肉山，与胡女斗舞！
乐曲高潮时，他更是光着膀子满地打滚。
直引得满堂女子尖叫连连，胸前雪白乱颤。
李隆基也是称赞叫好，赐下不少财货。
二人所在的大殿后半段却是冷清不少。
李固撇撇嘴。
立个人设而已，你还当上影帝了。
“我不胜酒力，行不得路。”
史思明起身道：“既如此，那我去看顾大兄了，晚些时候再同回客馆。”
同回个屁。
等下瞅个机会就撤。
谁知道你们喝到什么时候？
安禄山那几百斤，他可整不动。
宵禁只是针对百姓的。
权贵有“夹墙”可走。
这样的饮宴往往通宵达旦。
他现在还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睡眠充足。
等史思明的身影淹没在前方狂欢的人群中时，李固便低头猫腰，准备沿着墙根儿溜出去。
可刚走没两步，胳膊就被拽住了。
“中途离席，乃欺君之罪，李固，你可认罚？”
“本都尉更衣去也。”
“我也下腹憋胀，不如同去？”
李固挣脱不过，只得回头。
当面是一壮硕青年，作金瓜武士打扮。
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竟跟他有五六分相像。
“大....大兄？”
壮硕青年揶揄道：“新晋驸马都尉，斩杀李诗的草原英雄，啧啧~没想到几年不见，我那只知道哭鼻子的幼弟，已是我高攀不起的皇亲国戚了。”
李固连忙叉手俯身：“大兄在上，请受我一拜。”
此青年正是离别多年，现在宿卫宫中的千牛备身李延宠。
没有这位同母异父的大兄。
李固早就死在四岁时的战乱中了。
这身体原主只有两个执念。
一是对母亲的孺慕之情。
第二就是对李延宠的感激。
“你我手足，不必如此。”
李延宠将李固扶起，感慨之情溢于言表。
“你长大了。”
长兄如父。
特别是亲老爹形同废物的情况下。
“我回来了。”
李固认真道：“从此以后，谁也拆散不了咱们一家。”
“你还是跟过去一样，婆婆妈妈的。”
李延宠笑笑，宠溺地拉着李固一起坐下。
“跟大兄讲讲，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当年被李诗那贼子送来长安时，我真是怕你难逃毒手。”
从琐高袭杀开始。
李固尽量言简意赅。
一直讲到刚才延英殿面圣。
“哈哈哈~你这小子，才来大唐几天？为兄已在长安数年，也还没完全把自己当个唐人。”
李延宠的话犹如当头棒喝，一下让李固醒悟过来。
他自穿越以来，理所当然代入了“唐人”身份。
可在别人看来，这种想法完全不可理喻。
唐人的驸马都尉确实仕途黯淡。
可他现在还不算个唐人。
番邦酋长尚公主的多了。
归化的胡人大将也不乏天子佳婿，照样高官做得。
在大唐的统治者面前，李固刚才的表现，就差把“太想进步”四个字刻脑门儿上。
未来的奚族酋长这是提前求和亲呢。
见幼弟一副懊悔模样，李延宠笑道：“你看左前方那个坐姿最端正的，猜猜他是何人。”
这李固如何知道？
“阿史那真庆，吏部考功员外郎，从五品。”
突厥王族后裔？
其人一副文士打扮，哪有半分草原痕迹？
“五十年前，他们家就不再以‘阿史那’自称了，如今他姓史。”
史真庆？
李固小声道：“突厥归附后，竟不以军功立家，改考进士了？”
李延宠没正面回答，只是又指向前方另外一人。
“柳城李光弼，现任太子左清道率，其父乃归化契丹，官居朔方节度副使，你之前应该听过他们家。”
李固点点头。
这位鼎鼎有名的人物，还算半个老乡，他如何能不知道？
李延宠神情一肃，又看向前殿。
“我等胡儿在大唐就这三条路可走。”
“要么像轧荤山一样，舍掉所有尊严当狗。”
“要么学阿史那，忘记蓝血贵族的荣耀，弃刀拿笔，成为完全的唐人。”
“或者选择与往日的同族兄弟杀个你死我活！以他们的骨血当垫脚石，以军功传家。”
李延宠目光幽深，死死盯着李固。
“不知二郎你想选哪条路？”
李固沉声反问：“大兄来大唐日久，应是早就想清楚了。”
“不错。”
李延宠沉声道：“我选第四条！”
大唐路三条。
那多出的一条只能是回草原。
“大兄多虑了，我此生只想侍奉母亲左右，无意奚族汗王之位。”
“那你为何要尚公主？”
李固有苦说不出，只能随口道：“广宁公主貌若天仙，我一见倾心，只想与之厮守终生。”
李延宠狐疑地上下打量：“她可是出家了，女冠你也行？”
“我才十四，说不定过几年我就喜欢别人了。”
“你可真善变。”
“只在感情方面。”
见幼弟态度如此，李延宠端起酒盏道：“既如此，大兄向你赔罪。”
吨吨吨~
连干三次。
李固陪了三盏，轻轻吐出一口胸中浊气。
“可是阿娘并不想你回草原。”
李延宠神情一黯。
“我自会分说清楚。”
“圣人那边......”
李延宠打断道：“那自是二郎你去想法子。”
得~
这是逼他走史家的路呢。
沉吟片刻，李固决定还是再劝上一劝。
“大兄你应该清楚，这奚族汗王之位，可是凶险万分。”
前有突厥契丹胁迫，后有幽州节度围猎，内部还有诸部俟斤争权。
草原大逃杀。
鲜有笑到最后的。
强如可突干都躲不过。
李鲁苏是废物没错，但绝对不傻。
“就算最后身首异处，那也比在这里天天被人嘲笑‘长安控弦士’、‘毡帐进士’来得强！”
李延宠一拳狠狠砸向桌案。
引得周围纷纷侧目。
“谁.....谁敢如此嘲笑我.....我等边....边将？”
喝到脚步虚浮的安禄山，在史思明的搀扶下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