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两名护卫的手紧紧握着刀柄,目光如钉子般钉在范平身上,只等头目一声令下。
范平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牵动着左臂的伤口阵阵抽痛。
冷汗几乎要浸透内衫,却被他强行压下。
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慌乱,都会招致灭顶之灾。
他迎着那中年人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脑中念头飞转。
完全否认毫无意义,对方既然有此一问,必然是掌握了某些线索或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但全盘托出更是自寻死路。
电光火石间,他有了决断。
范平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甚至微微向后靠了靠,刻意流露出一种混杂着疲惫与讥诮的神情,沙哑地开口:“掌柜的既然消息灵通,难道没听说,南诏王城里,除了北齐的‘细作’,还有一伙见不得光、专营暗杀勾当的‘毒蛇’在兴风作浪吗?”
他刻意模糊了“蛇纹”的名称,但“毒蛇”这个指向明确的词汇,足以让有心人听懂。
中年人眼神微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动声色:“哦?‘毒蛇’?朋友似乎知道些内情?”
“谈不上内情,”范平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不过是侥幸从蛇口脱身,沾了点腥气罢了。掌柜的若真想知道是谁搅浑了南诏的水,不妨去查查,最近有哪些‘客人’,像躲避瘟疫一样急着离开大陆,前往那虚无缥缈的海外仙山。或许,能找到些比我这落魄之人更有趣的答案。”
他没有承认自己与蒙义遇刺有关,而是巧妙地将矛头引向了蛇纹组织,并暗示自己也是被追杀的目标之一,甚至点出还有其他人也在寻找海外出路。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给出了看似有价值的信息,又撇清了自己的主要嫌疑,还将对方的注意力引向了更广阔的层面。
中年人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沉吟不语,似乎在权衡范平话语的真伪。
房间内只剩下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朋友是个明白人。罢了,这趟浑水,我‘渔火帮’也不想蹚得太深。”他拍了拍手。
一名护卫转身出去,很快便带回一个沉重的包袱和一个密封的竹筒。
“上好的金疮药和内服散剂,够你用一个月。肉脯、鱼干、硬饼,省着点吃,支撑半月有余。”
中年人指了指包袱,又拿起竹筒:“海图在此,至于有几分真,能否找到‘蓬莱’,看你自己的造化。”
范平心中松了口气,但警惕未减。
他接过包袱和竹筒,入手沉重。
“价钱。”他言简意赅。
“一百两,黄金。”
中年人报出一个足以让寻常人家倾家荡产的数字。
范平眉头都没皱一下。
范闲给他的银钱大部分在南诏遗失,但身上还有几片应急的金叶子和小额银票,凑一凑勉强够数。
他沉默地取出所有钱财,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中年人清点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
那两名护卫退后一步,让开了通路。
“朋友,好自为之。东面的海,可不比陆地上安稳。”
中年人最后说了一句,意味不明。
范平不再多言,拿起物资,重新拉低斗笠,转身离开了房间,快步穿过小院和喧闹的酒馆,融入了镇外漆黑的夜色中。
他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检查物资的真伪,凭借着记忆和【危机推演】的微弱指引,向着远离望海驿的东方海岸线疾行。
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并研究那张海图。
就在他离开望海驿范围,踏入一片沿海的礁石滩时,怀中的守墓人令牌,突然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温热!
这温热不同于碎片的灼热,更像是一种柔和的共鸣。
几乎同时,他感到一股微弱但异常精纯的天地元气,从东南方向的海面隐隐传来。
那气息与令牌的温热隐隐呼应,转瞬即逝,却让他精神一振!
他猛地停下脚步,望向那片被黎明前黑暗笼罩的、波涛汹涌的大海。
难道……令牌对“蓬莱”或者“镇钥”真的有感应?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仔细感知,那气息却已消失无踪,仿佛只是幻觉。
但范平确信那不是幻觉。
守墓人一脉的传承,果然玄妙。
他找到一个被海浪冲刷形成的隐蔽岩洞,确认安全后,才终于松了口气,瘫坐在地。
他首先处理了左臂恶化伤势,金疮药带来的清凉刺痛感让他龇牙咧嘴,却也安心了不少。
随后,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个竹筒,取出了里面的海图。
海图绘制在一种不知名的兽皮上,质地坚韧,年代似乎颇为久远,边缘已经磨损泛黄。
图上的笔触古朴,勾勒出大陆东海岸的大致轮廓,与范平所知相差无几。
而在茫茫大海之上,确实标注了几个岛屿,以及一些代表暗流、风暴区的奇异符号。
而在海图的极东位置,在一片被刻意用浓墨绘制的风暴与漩涡符号的中心,有一个小小的、用朱砂点出的红点,旁边用古老的篆文标注着两个字——
蓬莱!
与守墓人卷轴上的信息相互印证!
范平的心跳不由得加速。
虽然前路依旧吉凶难测,但至少,他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他仔细将海图上的每一个细节,每一道航线,每一个标注都牢牢刻印在脑海之中。
天色渐亮,晨光驱散了海上的薄雾。
范平走出岩洞,望着那片无垠的蔚蓝,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对未知的敬畏,有对追杀的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挣脱樊笼、迈向广阔天地的决然。
他需要一艘船,一艘能够穿越风暴、抵达“蓬莱”的船。
而在这鱼龙混杂的望海驿,或许,他可以从那些同样“急着出海”的“客人”身上,找到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