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风带着水汽和芦苇的沙沙声,掠过范平紧绷的脸颊。
他盯着乌篷船中那个自称蓝绫的女子,按着短匕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听潮阁……他们不仅收到了他的信,还精准地预判了他的逃亡路线,甚至提前等在了这处隐秘码头!
是友?是敌?
【初级危机预感】依旧沉寂,但这并不能让他安心。
系统的判断基于直接的致命威胁,而对于这种深不可测的势力,或许有比死亡更麻烦的处境。
“蓝绫姑娘,”范平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贵阁消息之灵通,令人佩服。只是,范某何德何能,劳烦阁主如此费心安排?”
蓝绫神色不变,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阁主行事,自有道理。二公子只需知道,此刻登船,是离开澹州最快、最安全的途径。至于其他,到了地方,自有分晓。”
她的语气没有催促,也没有威胁,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确定。
范平脑中急转。
洪四拼死断后,追兵随时可能抵达,码头确实是唯一的选择。
而且,听潮阁若真有恶意,大可不必如此麻烦,在他刚出范府时便可下手。
他们展示出的能量和“善意”(至少表面如此),更像是一种……投资?
或者说,是对他某种价值的认可?
他想到了那封石沉大海的密信,想到了洪公公的突然插手,想到了这环环相扣的接应。
自己这个“范府二公子”的身份,似乎并不足以让听潮阁如此兴师动众。
那么,是因为兄长范闲?
还是因为……自己这个“剧传者”身份,或者近期的一系列举动,引起了某些存在的注意?
无论如何,此刻的他也别无选择。
留下,必死无疑。
登船,尚有一线生机,甚至可能借此摸清听潮阁的底细。
“既然如此,那就叨扰了。”
范平松开按着短匕的手,迈步踏上了摇晃的乌篷船。
在他登船的瞬间,蓝绫素手微扬,一道无形的气劲掠过,系船的缆绳应声而断。
船身轻轻一震,无需船夫撑篙,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悄无声息地滑入河道中央,顺流而下,速度竟奇快无比。
范平心中微凛,这蓝绫的实力,深不可测。
船舱内颇为简洁,只有一桌一榻,桌上放着一壶清茶,两只茶杯。
蓝绫示意范平坐下,为他斟了一杯茶,茶水碧绿,热气袅袅。
“二公子身上有伤,此茶可宁神静气,略助恢复。”蓝绫将茶杯推到他面前。
范平没有动,只是看着对方:“蓝绫姑娘,现在可以告知,我们要去往何处了吗?”
“一处安全所在,二公子可暂时栖身,待风头过去,或可安排您与令兄会合。”
蓝绫的回答依旧简洁,避开了具体地点。
“听潮阁……究竟是何所在?与监察院,又有何关系?”
范平追问,试图捕捉对方眼神的细微变化。
蓝绫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目光平静如水:“听潮阁,只是做些消息营生,与各方都有些往来。至于监察院……”
她顿了顿,放下茶杯,“那是朝廷的衙门,我们不过是江湖草莽,不敢高攀,亦无瓜葛。”
滴水不漏。
范平知道再问下去也得不到更多信息,便转而沉默,暗自调息,感受着初级疗伤药在体内化开,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和伤口。
同时,他分出部分心神,留意着船外的动静。
船只行驶得极快,两岸景物飞速倒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船只并未驶向海外,也未沿着主河道远离,反而拐入了一条更加隐蔽的支流,两岸林木愈发葱郁,人迹罕至。
最终,船只在一处看似普通的山壁前减缓了速度。
蓝绫走到船头,取出那枚与给范平相似的潮纹令牌,对着山壁某处按了下去。
一阵低沉的机括声响起,那看似浑然一体的山壁,竟缓缓滑开一道仅容船只通过的缝隙!
里面透出昏黄的光线。
范平瞳孔一缩。山腹秘港!
这听潮阁的手笔,果然非同小可!
船只驶入缝隙,山壁在身后缓缓合拢。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被掏空部分山腹形成的天然港湾,数条水道纵横,停泊着大小不一、样式普通的船只,但仔细观察,能发现这些船只的吃水线和维护状态,都绝非寻常渔舟或商船。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桐油和铁锈气味。
码头上,有一些穿着普通苦力或船工服饰的人在默默劳作,但他们的动作沉稳,眼神锐利,显然都是练家子。
这里,竟是听潮阁的一处秘密基地!
船只靠岸,蓝绫率先下船,对范平道:“二公子,请随我来,阁主想见您。”
阁主?
听潮阁的阁主竟然要见他?
范平心中震动更甚。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跟着蓝绫走上码头,穿过几条灯火通明的甬道,最终来到一扇厚重的石门前。
蓝绫在门前停下,躬身道:“阁主,范二公子到了。”
石门无声地滑开,里面是一间布置雅致的石室,四壁镶嵌着夜明珠,柔和的光线照亮了整个空间。
一个身着素白长袍、背影清瘦的人,正负手立于一面巨大的水幕前。
水幕之上,竟是澹州城及其周边区域的动态缩影,其中几个光点正在不断移动、闪烁,其中两个尤为明亮的光点,正朝着城外某个方向快速移动——那是范闲和他自己的方向吗?
范平心中骇然。
那人缓缓转过身。
范平看到的,是一张极为平凡、甚至有些模糊的面容,仿佛蒙着一层薄雾,让人看过即忘,难以记住具体的五官。
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如同古井,仿佛能洞穿人心,看透世间一切迷雾。
“范平,”那人的声音也带着一种奇特的中性,不急不缓,“你送来的信,我收到了。”
他果然收到了!
那“线已断”的警告……
“那血字警告……”范平忍不住开口。
“是我让人送的。”
阁主平静地打断了他,“监察院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你的信,若按正常途径,到不了陈萍萍案头,反而会打草惊蛇。所以,我截下了。”
范平心头巨震!
听潮阁竟然能截下送往监察院的消息?
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你为何又要帮我?”范平盯着那双深邃的眼睛。
阁主没有直接回答,目光扫过范平,仿佛在审视一件有趣的物品:“我看重的,并非你是范建的次子,也非范闲的弟弟。”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范平的肉身,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我看重的,是你本身。你的‘不同’,你的‘挣扎’,以及……你带来的‘变数’。”
范平心脏猛地一缩!
他感觉到,这阁主话中有话,似乎隐约触及了他最大的秘密!
系统没有任何提示,但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我不明白阁主的意思。”范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妨。”
阁主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否认,转身再次看向那面水幕,目光落在代表范闲的那个光点上,“你兄长那边,自有他的机缘与劫数,你无需过度担忧。你此刻要做的,是在这里安心养伤,提升实力。京都……那才是真正的舞台。”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至于蛇纹,不过是疥癣之疾。真正的风浪,还在后面。希望到那时,你能有资格,成为执棋之人,而非……棋子。”
话音落下,阁主挥了挥手:“蓝绫,带二公子去休息吧。”
蓝绫躬身应下,对范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范平满腹疑云,却也知道再问无益。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神秘阁主的背影,以及水幕上闪烁的光点,转身跟着蓝绫离开了石室。
走在灯火通明的甬道中,范平的心情无比沉重。
听潮阁,阁主,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他感觉自己仿佛从一个小一点的旋涡,跳进了一个更大、更深的旋涡。
他摸了摸怀中那枚潮纹令牌,又想到系统里刚刚因面对阁主时产生的强烈“警惕”与“探究”情绪而再次上涨的情绪点。
前路莫测,危机四伏。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抓住一切机会,变强,活下去,直到有资格看清这盘棋的全貌,甚至……落子无悔。
蓝绫将他带到一间干净整洁的石室前:“二公子请在此歇息,一应所需,吩咐门外之人即可。若无要事,请不要随意走动。”
范平点头,推门而入。
石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京都……兄长……听潮阁……蛇纹……还有那神秘的阁主。
这一切,都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