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风走出医务室时，夕阳正贴在围墙顶上，把影子拉得老长。
风裹着枯草的味道吹过来，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以前从不觉得这风冷，今天却像能钻进骨头缝里。
“团长！”
身后传来小战士的声音，是通信兵小李，手里攥着个文件夹，跑得气喘吁吁。
顾长风脚步顿住，却没回头，只是抬手“嗯”了一声，声音哑得厉害。
小李跑到他身边，见他军帽压得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着紧抿的嘴角，心里咯噔一下——平时团长虽冷，却不会这么阴沉。
“这是明天的训练计划，您得签个字。”小李把文件夹递过去，手指还在微微发颤。
顾长风接过笔，指尖碰到文件夹的硬壳，却半天没找到签名的地方。小李看着他笔尖在纸上划了道歪歪扭扭的线，赶紧小声提醒：“团长，在右下角。”
“知道了。”顾长风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签完字把文件夹递回去，转身继续走，脚步比刚才更沉。
小李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挠了挠头，跟旁边的战友嘀咕：“团长这是咋了？跟丢了魂似的。”
战友戳了戳他的胳膊：“别瞎猜，说不定是训练累着了，赶紧把文件送回去。”
顾长风回宿舍时，门没锁——早上走得急，忘了关。
屋里没开灯，光线暗沉沉的。他摸到开关，“啪”一声按下，暖黄的灯光洒下来，照亮了桌上的东西。
最显眼的是个粉色的暖手宝，是上次许诺过敏时，他特意去镇上买的，还没来得及送。旁边放着两包鲜虾鱼板面，是她最爱吃的口味，昨天从炊事班拿的，本想等她醒了泡给她吃。
现在这些东西堆在桌上，像一个个笑话。
他走过去，拿起暖手宝，冰凉的外壳贴着掌心。以前总觉得，只要把她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就能让她舒服，现在才明白，他连她最想要的“不被打扰”都没给。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是副团长周建明。
“进来。”顾长风把暖手宝放回桌上，转身靠在桌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正常。
周建明推开门，手里拿着个搪瓷缸，里面飘着几片茶叶：“听说你没去食堂吃饭，给你泡了杯茶。”他把茶放在桌上，瞥了眼那包泡面，又看了看顾长风的脸色，“你跟许诺同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顾长风端起搪瓷缸，热气熏得眼睛发涩。他没回答，只是喝了口茶，苦得嗓子发紧。
周建明叹了口气，拉了把椅子坐下：“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从没见你这样过。以前不管训练多累，任务多险，你都跟块石头似的，今天倒像被抽了魂。”
“我是不是太急了？”顾长风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问周建明，又像是在问自己，“我总想着护着她，不让她受委屈，却没问过她想不想要这份保护。”
周建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肯定是许诺拒绝他了。
“你啊，就是把‘团长’的架子带到感情里了。”周建明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说，“许诺那姑娘，看着懒，心里比谁都明白。她要的不是你替她挡这挡那，是你别逼着她往前走。你想想，上次她不想掺合图纸的事，你非要让她帮忙；这次她刚醒，你就提处对象，换谁都受不了。”
顾长风握着搪瓷缸的手紧了紧，缸壁的温度烫得他手心发麻。
周建明的话像根针，扎在他心上——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懂她，其实不过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好”，从没真正站在她的角度想过。
“我知道了。”顾长风放下搪瓷缸，声音里带着点疲惫，“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周建明点点头，起身时又叮嘱：“别钻牛角尖，感情这事急不来。许诺同志不是不领你的情，是她现在需要缓一缓。”
门关上的瞬间，屋里又静了下来。
顾长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训练场。战士们已经收队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跑道，被夕阳染成了橘红色。
他想起第一次见许诺，她蹲在操场边捡毛线，阳光落在她头发上，软乎乎的。那时候他觉得这姑娘奇怪，好好的毛线扔在地上也不捡，后来才知道，她只是懒得跟人争。
又想起她过敏时，缩在他怀里，声音细得像小猫，说“我没事，别麻烦”。那时候他只觉得心疼，想把最好的都给她，却没意识到，她最怕的就是“麻烦”。
“我是不是错了？”他对着窗户，低声问自己，没有回音，只有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窗帘轻轻晃。
第二天一早，顾长风没去训练场，反而去了炊事班后面的小花园。
花园里没什么名贵的花，大多是战士们种的仙人掌、太阳花，好养活。他蹲在一盆仙人掌前，盯着上面的刺，一动不动。
这盆仙人掌是上次许诺来炊事班帮厨时，随手种的。她说“仙人掌不用浇水，不用晒太阳，最适合我这种懒人”，当时他还笑她懒，现在却觉得，这仙人掌像极了她——看着扎人，其实只是想安安静静待着，不被打扰。
“哎，你看团长！”
不远处的墙角，两个脑袋探出来，是卧龙凤雏——战士里出了名的“消息通”，一个叫王磊，一个叫张强。
王磊扒着墙，眼睛瞪得溜圆：“团长咋蹲那儿看仙人掌了？都看半个钟头了！”
张强扯了扯他的袖子，声音压得极低：“你小声点！昨天我听通信兵说，团长去医务室找许诺同志，回来就不对劲了。”
“你说……团长是不是被拒绝了？”王磊凑到他耳边，语气里满是好奇，“上次向阳同志还跟团长叫板呢，现在许诺同志俩都不选？”
张强拍了他一下：“别瞎猜！许诺同志刚晕过去，肯定是身体不舒服，没心思想这些。不过团长这状态，也太吓人了——以前训练时，谁要是动作不标准，他能骂得你抬不起头，昨天副团长问他训练计划，他都走神了。”
两人正嘀咕着，就看见顾长风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仙人掌的刺，动作轻得像怕弄疼它。
“我的天，团长居然对一盆花这么温柔？”王磊瞪大了眼睛，“这要是让训练场上的兄弟看见，肯定以为他中邪了！”
张强也觉得不可思议：“以前炊事班的老张不小心碰倒了这盆仙人掌，团长还皱着眉让他扶起来，当时我还以为他嫌老张笨，现在看来……难道这盆花是许诺同志种的？”
王磊一拍大腿：“肯定是！不然团长咋会盯着它看这么久？不行，我得去问问老张，确认一下。”
“你别去！”张强拉住他，“万一被团长发现，咱俩肯定没好果子吃！还是再等等，看看情况再说。”
王磊撇撇嘴，却还是点了点头，眼睛又瞟向顾长风的方向——只见他依旧蹲在那里，背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落寞，跟平时那个雷厉风行的团长，判若两人。
顾长风没听见墙角的嘀咕，他的心思全在那盆仙人掌上。
他想起许诺说的“我想一个人待着”，想起她疲惫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闷又疼。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不是训练受伤的疼，不是任务失败的闷，是明明想靠近，却只能站在原地，连伸手都怕打扰到对方的手足无措。
“再等等吧。”他对着仙人掌，低声说，像是在跟自己承诺，“等她想明白了，等她愿意了，再靠近。”
风轻轻吹过，仙人掌的叶子晃了晃，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墙角的卧龙凤雏看着这一幕，互相递了个眼神——看来，他们团长这次，是真的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