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的风声裹挟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喧哗与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卓瑶眼中近乎绝望的恳求，几乎要灼伤沈知意的皮肤。
她看着紧紧抓着自己衣角、仰着小脸懵懂望着自己的小卓雅，那纯净的眼眸像极了山涧最清的泉水，与这周遭的阴谋和杀机格格不入。
她自己的前路尚且迷雾重重，危机四伏，如何能再带上一个稚嫩的孩子？这责任太沉，太突然。
带走她？意味着将自己与这个苗疆寨子最后的牵连，以一种更沉重的方式延续下去。意味着她可能永远无法真正回归京城那种看似平静的生活。
可不带走呢？将这个无辜的孩子留在这样一个被野心污染、连大祭司都可能遭害的地方？沈知意眼前仿佛又闪过乌执那双寂寥哀恸的眼睛，闪过卓玛悲惨的结局……
这片土地充满了背叛与阴谋，留下卓雅，或许真的……
她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好。”这个字从沈知意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我答应你。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必护她周全。”
卓瑶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虚脱的感激，她猛地将小卓雅往沈知意怀里一推。
小卓雅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一直强忍的泪水瞬间决堤，她死死抓住卓瑶的衣角，用带着哭腔的、稚嫩的苗语哭喊起来：“乃妮！乃妮！（苗语中指姑姑或小姨）乃妮是不要阿雅了吗？阿雅乖！阿雅以后再也不乱跑了！乃妮别不要阿雅！”
那一声声带着童真绝望的哭喊，像针一样扎在沈知意和卓瑶的心上。
卓瑶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狠心地、一根根掰开小卓雅紧紧攥着她衣角的小手指，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决：“阿雅乖……跟这个……跟这个阿姐走。乃妮……乃妮以后去找你……”
就在这时，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已经逼近！
“在那边！”
“别让那个外人跑了！”
“长老有令，格杀勿论！”
几名手持弯刀和弓弩的寨民从树林间冲出，脸上带着狰狞，将沈知意几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正是之前那个引路的寨民。
沈知意将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小卓雅紧紧护在身后，两名护卫立刻拔刀上前，将她与卓瑶护在中间，气氛剑拔弩张。
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不过是来归还一件东西，为何卓长老非要如此赶尽杀绝？就因为她是“外人”？
“卓瑶！你竟敢违抗长老命令，私放外人！还不快把那个汉女和卓雅交出来！”他厉声喝道，目光不善地扫过沈知意和她身边仅剩的两名护卫。
沈知意将小卓雅护在身后，强忍着肩膀的疼痛和心中的惊惧，冷声质问：“我与卓长老无冤无仇，他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难道这就是巫滕寨的待客之道？还是说，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怕被我知道？！”
那寨民被问得一滞，随即恼羞成怒：“休要胡言乱语！长老之命，岂容你质疑！动手，抓住她们！”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卓瑶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猛地将两根手指放入口中，吹出一声尖锐悠长的唿哨！
哨音在林间回荡。
几乎是同时，一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旁边的灌木丛中疾射而出！那是一条体型硕大、肌肉贲张的黑色猎犬，毛色油亮，四肢粗壮，龇出的獠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森白的光，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正是卓瑶自幼驯养、极通人性的下司犬——阿黑！
阿黑如同一尊煞神，稳稳地挡在沈知意几人与追兵之间，俯低前身，做出扑击的姿态，那凶狠的模样，让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寨民不由得刹住了脚步，脸上露出忌惮之色。
卓瑶站在阿黑身后，俏脸含霜，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些被阿黑气势所慑、一时不敢向前的寨民，用苗语清晰而冰冷地一字一句道：
“阿黑，听着！谁敢越过这条线，靠近她们一步——”
她伸手指了一下脚下一条隐约的土埂，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就给我咬死他！不用留情！”
“汪！汪汪！”阿黑仿佛听懂了主人的命令，发出更加狂暴的吠叫，前爪刨地，作势欲扑！
那凶猛的气势，竟让几名胆小的寨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追兵们面面相觑，他们认得这是卓瑶的爱犬，凶猛异常，而且极其忠诚，只听卓瑶一人的命令。
若是平时，他们或许不会将一条狗放在眼里，但此刻，看着卓瑶那副拼命的架势，以及那条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撕咬他们喉咙的恶犬，若真硬闯，恐怕真会见血。
一时竟无人敢率先上前。
“卓瑶！你疯了？！为了一个外人，你要背叛寨子，对抗长老吗？”一个领头模样的寨民又惊又怒地喊道。
卓瑶惨然一笑，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背叛？究竟是谁在背叛？背叛了巴代雄，背叛了寨子祖祖辈辈守护的规矩！你们助纣为虐，就不怕山神降罪，不怕大祭司回来清算吗？！”
她的话似乎戳中了一些人心中的隐忧，人群中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趁着这短暂的僵持，卓瑶猛地回头，对沈知意急切地低吼：“快走！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东，不要回头！快！”
沈知意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她深深地看了卓瑶和阿黑那决绝的背影一眼，仿佛要将这画面刻入心底。她一把抱起小卓雅，对两名护卫喝道：“我们走！”
两名护卫立刻一前一后，护着抱着孩子的沈知意，沿着卓瑶所指的狭窄小路，一头扎进了茂密的山林之中。
身后，传来寨民气急败坏的叫嚷声、阿黑威慑性的持续低吼，以及卓瑶毫不退让的斥责声……
沈知意咬紧牙关，不顾肩膀的疼痛和身体的疲惫，拼命向前奔跑。怀中小卓雅似乎也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将小脸埋在她的肩窝，没有哭闹。
林深苔滑，前路未卜。
沈知意抱着怀中轻飘飘却仿佛重若千钧的孩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带她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