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陆冥、迦楼罗在西漠戈壁分别后的第三日,沈独步的身影出现在了乱石城。
这座盘踞于东荒与中州交界处的无法之城,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混杂着劣质酒水、血腥与汗臭的独特气味。城中没有律法,唯一的规则便是拳头。街道两旁,建筑犬牙交错,毫无章法,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些眼神警惕、气息彪悍的散修。
沈独步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行商劲装,跟在浮萍盟堂主“熊瞎子”身后,神色平静地打量着这座混乱的巢穴。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聚在酒馆门口、兵器铺台阶上的人群,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唾沫横飞地讨论着同一件事——天机阁那份传遍天下的檄文。
他们的语调中听不出丝毫对末日危机的忧虑,反而充满了贪婪、躁动与不安分的狂热。天下将乱,对这些亡命徒而言,不是灾难,而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沈老板,盟主的聚义堂就在前面。”熊瞎子侧过身,粗声粗气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这位在赌桌上被沈独步的豪爽所折服的堂主,此刻已将他视作一只能下金蛋的肥羊。
沈独步微微颔首,并未言语。队伍行至一处被称为“一线天”的狭窄巷道,两侧高耸的建筑投下浓重的阴影,将阳光切割得支离破碎,只在头顶留下一线天光。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数道黑影毫无征兆地从两侧建筑的阴影中暴起,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手中淬着幽光的短匕直扑队伍中心的沈独步!他们的动作迅捷而无声,目标明确,杀意凛然。
熊瞎子脸色剧变,他那庞大的身躯甚至还未做出反应,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骇的闷哼。
一道影子却比那些刺客更快,正是打开锦囊之后,日夜赶路而来的夜隼。
他身形如鬼魅般向前滑出半步,用不知何时已拔出的双刃在狭窄的巷道中划出两道冰冷的弧光,仿佛死神无声的宣告。没有金铁交鸣的巨响,只有利刃切开皮肉的沉闷声响和骨骼断裂的脆音。
十息之内,战斗已经结束。
五名戴着恶鬼面具的刺客,尽数倒毙于地,每个人的咽喉处都有一道细微的血线。夜隼的身影重新站回沈独步身后,仿佛从未动过,只有他手中那对短刃上,一滴滴鲜血正顺着刃尖滑落,在布满尘土的地面上晕开小小的墨点。
沈独步看着夜隼,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另一旁,这冷静到近乎残酷的杀戮效率,让熊瞎子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向沈独步的眼神,瞬间从打量肥羊,转变为一种对深不可测势力的敬畏与恐惧。
沈独步却仿佛经历了一场微不足道的插曲。他蹲下身,用手帕捏起一名刺客匕首的末端,仔细端详了片刻,平静地开口:“玄水坞的制式兵刃,看来,有人不希望我见到萧盟主。”
他没有点明是谁,但这句话却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在熊瞎子心上,让他瞬间冷汗直流。
聚义堂,设在一座由巨大黑石垒砌而成的堡垒之内。大厅内灯火通明,却气氛肃杀。数十名浮萍盟的高层分坐两侧,目光如刀,尽数汇聚在走进来的沈独步身上。
主座之上,坐着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他穿着简单的兽皮坎肩,露出古铜色的虬结肌肉,一头乱发随意束在脑后,眼神却不像外表那般粗犷,反而像一头在暗中观察猎物的孤狼,精明而锐利。
此人,便是浮萍盟盟主,萧破浪。
他对刚才发生的刺杀事件不置可否,仿佛早已知晓,只是冷冷地看着沈独步,开门见山地问道:“说吧,你是什么人,来找我做什么?”
“在下沈独步,一介亡国之人。”沈独步坦然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压抑的大厅中,“我为救世而来,也为给天下散修,谋一条立世之路。”
他将厉恨天的灭世阴谋、天渊的危机、以及组建末日联盟的计划和盘托出。他的叙述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将这场浩劫的恐怖与紧迫渲染得淋漓尽致。
然而,听完他这番慷慨陈词,主座上的萧破浪却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洪亮的、充满了不屑与嘲讽的大笑。
“哈哈哈哈!救世?立世?”笑声止歇,萧破浪眼中精光一闪,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枭雄的霸道气息扑面而来,“沈独步,你是不是以为我们这些在刀口舔血的散修,都是些没脑子的蠢货?”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如闷雷:“天下大乱,我等散修正好可以趁势而起,夺了那些名门大派的灵山福地!为什么要听你这亡国贵族的空口白牙,为你那虚无缥缈的救世大义去卖命?”
萧破浪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沈独步面前,居高临下地逼视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回答我!你能给我们什么?是堆积如山的灵石?是能让我们开宗立派的地盘?还是那些只有顶级宗门才有的传世功法?”
沈独步所有关于大义的说辞,都被萧破浪用最纯粹、最赤裸的利益论驳得体无完肤。
最终,萧破浪眼中闪过一丝厌倦,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看在你那个护卫有几分本事的份上,我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内,你可以留在乱石城,三日之后,立刻给我滚出去。”
第一次的谈判,以彻底的失败告终。
回到熊瞎子安排的住处,夜隼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沈独步却非但没有丝毫沮丧,反而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混乱而充满活力的乱石城夜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对夜隼轻声说道:“他拒绝了,很好。”
“棋盘,总算摆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