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洞窟深处，一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怪味，那是岩石和硫磺混在一起的、让人不舒服的气味，吸进嘴里时，还能隐约感觉到喉咙被轻微刺激的干涩感。不过现在，一股完全不一样的焦糊味悄悄混了进来，这股奇怪的味道一个劲往鼻子里钻，让莱特一下子从迷糊中醒了过来，睁眼的时候，甚至还带着点突然清醒的沉重感。
“……”
他眼神还有点恍惚，转动眼球时感觉涩涩的，慢慢扭着脖子看四周，脖子上的肌肉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已经有点僵硬了。提灯的光在黑暗里圈出一小块地方，光的边缘和洞窟的漆黑反差特别明显，他慢慢转着刚睡醒的脑子，想弄明白现在的情况 —— 估计是刚才靠着洞壁，身体累到了极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没多久前，他才和那些叫 “手脚” 的怪物打完一场恶仗，打架时肌肉的酸痛现在还留在胳膊腿上，只是关于 fight 最后部分的记忆，却模糊得不太靠谱，像是蒙了一层薄雾，没法清楚地想起来。
但至少，他还活着，还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胸口跟着呼吸一起一伏，每吸一口气都能感觉到肺在扩张。
—— 又熬过一关了，是吧？
莱特觉得浑身没力气，连抬手的劲好像都被抽走了，动了动手指，能感觉到指尖发麻。自从进了这火山洞窟，九死一生的危险本来就一直跟着，每次碰到危险都得拼尽全力才能脱身，可刚才那场战斗的凶险程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厉害，当时甚至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
他低下头检查自己，先看了看双手，手掌心还留着怪物体液的黏糊糊的感觉，再往下看，衣服早就被怪物触手里的黏糊糊的体液弄得又脏又破，好多地方的布都被撕烂了，露出下面隐约的皮肤。幸好，身上的伤口比预想中要轻，就几道浅浅的划痕，没伤到要害。他心里明白，肯定是自己睡着后，尤夫把他搬到了这里，还帮他处理了伤口，伤口处好像还能感觉到药膏残留的一点点凉意。虽然浑身还留着闷闷的痛感，稍微动一下就会扯到肌肉，精神也还是萎靡不振，脑袋昏沉沉的像灌了铅，离完全好还远得很，但至少能撑着再走动了，就连之前因为打架被撞得模糊的视力，也恢复了不少，能看清几米外东西的样子。
尤夫呢？这个念头刚从心里冒出来，莱特的目光就赶紧在周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灯光能照到的角落 —— 那道熟悉的身影正安安静静地待在那儿，看起来好像比平时瘦了点。
尤夫背对着他，蜷着腿坐着，膝盖靠近胸口，身体稍微往前倾，双手在身前动着，好像在专心做什么事，肩膀偶尔会轻轻晃一下。
“尤……”
莱特刚想叫同伴，声音却突然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敏锐地察觉到，尤夫的后背在轻轻晃动，动作幅度不大，却显得有点故意，那样子，像是在躲着他的视线，偷偷做什么事，不想让他发现。
不光这样，一阵细微的声音也传到耳朵里，那声音细细碎碎的却没停，断断续续从尤夫那边传过来。莱特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大概猜到了是什么 —— 那是牙齿磨食物的声音，是人吃饭时最平常的咀嚼声，还夹着偶尔咽东西的声音。
“他…… 在吃什么？”
食物放进嘴里，牙齿磨食材的声音一直传来，每一次咀嚼都听得清清楚楚，莱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
—— 别开玩笑了！
这个念头一下子抓住了他，之前的疲惫被这股震惊冲散了大半，他猛地往前探了探身子，用胳膊撑在地上，把身体撑得坐直了点。尤夫背包里的食物，早在两人这些天的消耗中被吃了个精光，最后一点干粮昨天就吃完了，这荒凉又没生气的火山洞窟里，到处都是冰凉的石头和刺鼻的硫磺，怎么可能还有其他能吃的东西？
难道是尤夫一直藏着食物，没告诉他？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莱特自己否定了 —— 不，这绝对不可能，凭他对尤夫的了解，尤夫性格直爽，不管什么事都会跟他商量，绝不会做这种自己藏着食物的事。
那就是尤夫在洞窟里，碰巧找到了能吃的东西？比如某种能吃的石头，或者藏在石头缝里的植物？
“不会吧……”
莱特的脑子里，一个让人不敢相信的猜想慢慢浮现，让他的心猛地一沉。虽说理论上有这种可能，但那种 “食物”，光想想它的样子，就算放在面前，他也绝对没勇气放进嘴里。
“莱特先生，您终于醒啦！”
尤夫好像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说不定是听到了他呼吸的细微变化，猛地回过头来，动作很急促，脸上还沾着些灰黑色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滑了一点，表情带着点慌张，像是秘密突然被发现的紧张。他手里正拿着一块形状不规则、被咬过的东西，边缘还留着牙印，看到莱特醒了，就毫不犹豫地递了过来，伸直胳膊，把东西送到他面前。
“莱特先生也吃点吧？味道确实没法保证，甚至还有点怪味，但至少能填饱肚子，撑着我们再走一段路，总比饿着肚子强。”
“你、你这家伙……” 莱特的声音有点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勒着，目光死死盯着尤夫手里的东西，眼神里全是不敢相信，连呼吸都变得有点急促。
“我的小刀戳不穿这东西硬邦邦的外皮，试了好几次都只留下浅浅的印子，后来用石头敲了敲，才勉强把外层剥开，里面的肉就软多了。这玩意儿看起来没有关节和骨头，摸起来就是一块一块的肉， 里面是好几层不一样的肉，外层有点硬，越往中间，肉就越嫩，颜色也稍微浅一点。我把最软的部分挖了出来，先放在石头上把表面的体液沥干，又用祈祷契约生了火，架在火上慢慢烤熟了。您放心，我已经先吃过了，吃下去有一会儿了，现在还没出现中毒的反应，没头晕也没肚子疼。只是…… 太久没吃饭，肚子里空空的，突然吃这么油腻的东西，说不定之后会拉肚子，到时候可能会有点麻烦。”
尤夫的语气还是很爽朗，没一点隐瞒，脸上甚至带着点轻松的笑容，好像手里拿的只是普通的烤肉，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可莱特却像被打了一拳似的，身体僵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他看得很清楚，尤夫手里咬的东西，那特别的质地和留下的纹路，明明就是 “手脚” 怪物的肉！
“这是给莱特先生的份。”
尤夫又把手里切得整整齐齐的肉片往前递了递，肉片被切成薄薄的一片，大小刚好能一口吃下。经过火烤，肉片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表面还沾着焦黑的印子和奇怪的白灰色斑点，有些地方甚至还微微卷了起来，那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吃的东西，反而更像某种被烧过的垃圾。
“您放心，里面也已经完全烤熟了，我特意多烤了一会儿，保证没有没熟的地方。”
问题根本不是这个啊！莱特在心里大喊，胸口像憋着一股气，没地方发泄。
“你……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再也忍不住声音里的颤抖，那颤抖里混着震惊、生气和不敢相信的情绪，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家伙可是我的仇人，是害死我青梅竹马和爸爸的凶手，我无数次想过要亲手打败它，你竟然 ——”
“竟然让您吃仇人的肉，对不对？” 尤夫打断了他的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了，换成了一种特别坚定的表情，眼神很锐利，一点都不害怕，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可您刚才不是还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管怎么样都要活下去吗？要活着出去，要为亲人报仇，前提都是得先保住性命啊。”
“为了保住性命，别再犹豫了，吃下去吧！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可莱特还是僵在原地，脚像被钉在了地上，一点都动不了。他不是不明白尤夫的意思 —— 在这种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没有水，没有食物，随时都可能碰到新的危险，不管是仇人的尸体还是别的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能让人活下去，好像都该毫不犹豫地接受。道理他都懂，这些想法也在脑子里转，但理智却像一道看不见的墙，死死地抗拒这个念头，肚子里甚至开始隐隐作呕。
吃了那害死至亲的怪物的肉，靠这个苟延残喘？这怎么可能 —— 他没法想象，自己竟然要靠这种方式活下去，这对死去的亲人来说，难道不是一种侮辱吗？
就在莱特心里天人交战，在 “活下去” 和 “尊严” 之间来回纠结的时候，又一股特别浓的臭味突然钻进鼻子，这味道和烤肉的焦糊味完全不一样，带着酸腐的气息，刺鼻得让他忍不住皱紧眉头，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
他顺着味道看过去，目光往下移，看到尤夫的脚边多了一滩水，颜色有点黄，还带着些没消化完的渣子，那股臭味就是从那儿发出来的，跟着空气流动，味道越来越浓。疑惑了一会儿，莱特心里就有了答案 —— 那是呕吐物，是尤夫刚刚吐的。
他把目光重新移回尤夫脸上，仔细看着，刚才还说 “填饱肚子” 的同伴，现在脸色却白得吓人，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也干得裂开了皮，眼神里带着点疲惫，只是硬撑着精神。
—— 对了，尤夫刚才是怎么说的？
亲自试毒 —— 没错，他是这么说的，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面却藏着没人知道的代价。
莱特之前因为太震惊，满脑子都是 “吃仇人肉” 的冲击，根本没仔细想这句话背后的分量。现在反应过来，看着尤夫苍白的脸和脚边的呕吐物，心里只剩下复杂的滋味，有愧疚，有感动，还有点心疼。不管那怪物是不是仇人，要把这么奇怪的恶魔的肉放进嘴里，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正常人光看着就会反感。它和人平时吃的食物差太远了，谁也没法预料里面是不是藏着致命的毒，会不会引起严重的身体反应。
可尤夫，却在没人看着、一点保障都没有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甚至没告诉他，自己一个人扛着可能中毒的风险，扛着肚子的不舒服 —— 他是在用自己的性命赌，当这个危险的 “试毒的人”，就为了确认这东西能不能让两人活下去。
莱特终于明白了，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涌上心头，像温水漫过胸口，让他原本紧绷的肩膀，也慢慢垮了下来，之前的生气和抗拒，也渐渐被这股情绪取代了。
“…… 再怎么冲动，也该有个分寸吧！” 他的声音里，责备少了点，多了点不容易察觉的动容，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沙哑，“你至少该等我醒了，跟我商量一下啊。”
“因为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尤夫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笑容里带着疲惫，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灰黑色液体，补充道，“我不像您这么会打架，碰到危险时帮不上太多忙，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多做点努力。为了能帮到您，帮我们一起活下去，这点风险不算什么，至少现在看起来，是值得的。”
莱特没法再无视尤夫用性命换来的 “食物”，也没法再拒绝这份沉甸甸的心意。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伸出手，指尖有点发抖，接过了尤夫递来的肉片，肉片还带着点余温，传到他的手掌心。没给自己犹豫的时间，他闭上眼睛，直接把肉片塞进嘴里，不想再看到那奇怪的样子。
好几天没吃饭，肚子早就空了，下巴的咬劲竟然弱到了超出预期的地步，用牙齿嚼的时候，能感觉到肌肉没力气。他只能慢慢用牙齿咬住肉片的一角，再用手帮忙把它撕开，一点点嚼碎了咽下去，每咽一口都有点费劲，得特意用劲。
狼吞虎咽的时候，他早就顾不上肉片的味道了，是腥是涩，是苦是焦，都变得不重要了，脑子里只剩下 “要活下去” 的念头。只有当食物滑进肚子里的那一刻，那种好久没感受到的、没法形容的饱腹感，真实地扩散开来，让他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点，心里也泛起一丝暖意 —— 那是活着的感觉，是摆脱饥饿折磨的幸福。
他从来没想过，就只是填饱肚子，竟然能带来这么强烈的喜悦，这种喜悦压过了对食物本身的反感。吃饭的感觉早就被他忘在绝境的挣扎里了，连着几天的饥饿让他几乎麻木，现在，他几乎是带着快要哭出来的感动，拼命咽着剩下的肉片，喉咙甚至因为咽得太急而有点发堵，他不得不停下来，咳嗽几声，缓解喉咙的不舒服。
“刚才还对我吹胡子瞪眼，一脸不愿意，现在倒吃得这么急，看来是真的饿坏了……” 尤夫看着他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调侃，也有几分释然，“我一开始吃的时候，刚咽下去就忍不住吐了出来，那味道实在太难适应了，后来是硬逼着自己再吃了几口，才慢慢习惯了点。”
“咳，还不是你一个劲地推荐，又把话说到那份上，我要是不吃，不是白费了你的心思嘛！” 莱特反驳了一句，声音还有点沙哑，话刚说完，想到两人现在的处境和刚才的争执，却忍不住 “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笑声里带着点无奈，也有几分放松。心里对怪物肉的厌恶没完全消失，但现在，却被一种更强烈的、有点荒唐的 “好笑的感觉” 盖过了，觉得两人竟然落到靠吃怪物肉活命的地步，实在是太离奇了。
三年前，那道让他惨败的巨大爪痕，不光留在了他的身上，更刻在了他的心里，曾经是他心里没法磨灭的阴影，每次想起来，都跟着痛苦和不甘，他原以为那是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坎，是永远的执念。却没想到，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用这么奇怪的方式 “克服” 了 —— 他不光没再被这仇恨捆住，反而靠仇人的尸体活了下来。
说不定从今往后，他再也没法对尤夫摆出之前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了。以前，他总觉得尤夫是个文弱的书生，没什么实战经验，很多时候都需要他保护。可经过这件事，他才明白，尤夫有着不比他差的勇气和担当。两人被困在这火山洞窟，虽然是因为尤夫的失误，让他们陷入了危险，但能像现在这样解开心里的疙瘩，打破对仇人的执念，也多亏了尤夫的坚持。
“总之，有了这些食物，应该还能再撑一段时间，至少接下来几个小时，不用再受饿肚子的罪了。” 莱特定了定神，压下心里的情绪，开口说道，目光看向洞窟深处的黑暗，琢磨着接下来的计划。
“嗯，是啊！接下来，我们就得想办法逃出去了，先找到离开洞窟的路，躲开这里的危险 ——”
“然后，就能按照一开始的计划，认真探索火山里面了！说不定还能找到之前推测的能量源，这次的冒险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
尤夫的话突然变得兴奋起来，眼神里闪着期待的光，完全没在意现在的危险情况，满脑子还是最开始的探索目标。莱特听了这话，心里刚对尤夫产生的 “刮目相看”，一下子就没了，只剩下无奈。
他在心里嘀咕：这白面书生的脑子，果然还是有问题啊！都到这时候了，竟然还想着探索，真不知道该说他执着，还是该说他缺根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