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
京师。
这天的运河,比过年还闹腾。
漕运总督三天前就下了死命令,天津卫到通州的所有河道,清空。
河岸两边,十里内,塞满了人。
乌泱泱的,全是脑袋。
老百姓自发的铺了黄土,洒了清水,一个个脖子伸得老长,往运河尽头瞅。
他们不看皇帝,看太子爷。
他们的大明战神,抚军监国皇太子,朱见济。
百战归来。
“来了。来了。”
不知谁吼了一嗓子,人群当场炸锅。
运河水面,一面遮天蔽日的朱字大纛,从晨雾里撕开一道口子。
一艘接一艘的巨舰,破水而出。
无畏级战列舰。
这些曾在南洋炮口下令万国畏惧的海上巨舰,收起了锋芒。
炮窗紧闭。
船身被水兵们擦得油光锃亮。
每个桅杆上都挂着彩旗,招摇着。
通州码头。
景泰帝朱祁钰亲率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摆开了最高规格的排场。
大驾卤簿,全摆在这了。
旗舰甲板。
朱见济一身玄色蟠龙常服走了下来。
码头顿时鸦雀无声。
眼前的少年,比离京时更高,更黑。
那张俊秀的脸,没了稚气,多了棱角分明的冷峻。
尤其是那双眼。
深不见底。
里面既有壮志豪情,也藏着血腥过往。
他就那么站着。
一股威压扑面而来。
那些官场老油条们,都不自觉的垂下眼皮。
这是杀气。
更是王气。
“吾儿。。。”
朱祁钰看着儿子,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声音发抖。
他快步走下御台,不顾什么帝王仪态,一把抓住朱见济的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父皇。”
朱见济反手握住他爹的手,心头猛的一沉。
太凉了。
也太虚了。
像是握着一块烂木头。
他抬头,仔细看着朱祁钰的脸。
气色晦暗,眼下浮肿,嘴唇发紫。
短短几个月,竟然又老了十岁不止。
“父皇,儿臣不孝,让您担心了。”
朱见济压下心里的杀意,脸上是孺慕的笑。
他身后,靖海舰队的将士们,正用一种最震撼的方式,展示他们的战果。
一队队身着特制黑色军服的海军陆战队员,押着一长串囚车,从船上走下。
囚车里,是生擒的倭寇头目,还有海寇巨魁郑芝虎,田中雄介那帮人。
一个个披头散发,没了人样,哪还有半点在海上作威作福的样子。
百姓们见了,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怒骂,烂菜叶臭鸡蛋全往囚车上招呼。
囚车后面,跟着一百辆大车。
没盖油布。
就那么明晃晃的,敞着。
金灿灿的金砖,雪白晃眼的银锭,五颜六色的珠宝,一袋袋散发异域香气的香料。
那财宝的光,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于谦和金濂这些支持太子的重臣,看得满脸红光,胡子都在抖。
魏国公徐承宗那伙旧勋贵和保守派官员,一个个脸色铁青,眼神躲闪。
他们心里那点想弹劾太子擅开边衅,烧钱败家的念头,在这一车车耀眼的金银面前,被冲得干干净净。
这他娘的叫烧钱。
这分明是去海外抢了个金山回来。
“万岁。太子殿下千岁。”
百姓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山呼海啸里,朱见济与父皇朱祁钰,同乘一架御辇,缓缓的向皇城开去。
这等排场。
大明开国以来,从没有过的恩宠。
御辇上,朱祁钰拉着儿子的手,不停问着南洋的战事,脸上的骄傲藏都藏不住。
“济儿,你这次平定东南,扬威海外,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啊。”
“全靠父皇天威,将士用命,儿臣不敢居功。”
朱见济笑着应对,另一只手看似随意的搭在父皇手腕上,指尖却按住了寸口脉。
脉象沉涩。
虚浮。
根基动摇。
五脏六腑的气机,更是郁结成了一团死气。
这不是病。
是毒。
一种高明的慢性毒药,正在一点点啃食父皇的命。
朱见济的心一沉,如坠冰窟。
他脸上的笑没变,眼神却冷了下来。
一股杀意在他胸中翻腾。
他心里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知道了。
不管你是谁,孤会把你揪出来,把你背后所有人,连根拔了,剁成肉泥。
这场仗,打得无声。
。。。
太庙。
大明最神圣的地方。
献俘仪式。
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朱见济亲手奉上倭寇头目和郑芝虎的首级,还有缴获的伪德川家国书。
“启奏列祖列宗,不孝子孙朱见济,奉君父之命,抚军东南,已将通倭叛国之贼首尽数剿灭,扬我大明天威于万里海疆。”
一套流程走完,百官们都以为该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论功行赏,歌功颂德的老一套。
但朱见济没退下。
他转身,对着景泰帝和满朝文武,声音很响。
“父皇,儿臣此行,除了金银财货,还为我大明,带回了一件最重要的‘战利品’。”
所有人都愣了。
还有比一百车金银更重要的东西。
在众人不解的注视下,朱见济拍了拍手。
小禄子亲自带八个西厂校尉,抬着一个盖着黄绸的巨大物件,走进了太庙大殿。
“打开。”
朱见济下令。
黄绸被猛地掀开。
轰。
满堂公卿,不管是于谦这种国之柱石,还是徐承宗那样的旧派勋贵,都为之一震。
所有人都傻了,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东西,说不出话。
那是一幅他们从没见过的舆图。
一幅巨大的,画在整张牛皮上的,世界全舆图。
那上面,大明的疆域在东方,但不再是世界的中心。
向南,是密密麻麻的南洋诸国。
向西,是浩瀚的印度洋,是更远的大食和红海。
最让他们心肝发颤的,是图上用鲜红朱砂标出的两个陌生名字。
一个叫佛郎机,盘踞在马六甲海峡西侧,虎视眈眈。
另一个叫西班牙,在更遥远的,一片叫新大陆的土地上,疯狂扩张。
这张图,像一记最响亮的耳光,抽在每个抱着天朝上国旧梦的官员脸上。
之前那些叫嚷海禁是祖宗之法的御史言官们,此刻面如死灰,两腿发软。
原来,他们蒙头睡大觉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变了天。
大殿内,鸦雀无声。
落针可闻。
朱见济平静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响起。
“父皇,诸位大人,请看。”
他的手指,点在舆图上。
“这,便是我大明如今身处的世界。非一家之天下,乃万国之丛林。”
他缓缓扫视着脸色各异的群臣,嘴角微扬。
这是一场交锋。
无声的交锋。
他用一张地图,把那帮守旧派的根基全给刨了。
“今日之前,我们争的是该不该开海。”
“今日之后,我们要争的,是如何在这片广阔的世界上,为我大明,为我子孙后代,争一个万世太平,争一个日不落的朗朗乾坤。”
他的视线最后落回景泰帝身上,目光灼灼。
“父皇,院子扫干净了,大门,将为我们洞开。”
当晚,朱见济入宫,为景泰帝诊脉。
屏退左右,他跪在龙榻前,声音冰冷刺骨。
“父皇,您中的毒,叫‘牵机’。西域奇毒,慢性发作,蚕食生机,状若虚耗。若非儿臣精通药理,神仙难辨。”
朱祁钰的瞳孔骤然一缩,身体猛地一抖。
朱见济缓缓抬头,那张年轻的脸上,杀气毕露。
“父皇放心。”
“这只手,儿臣,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