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风执壶为王二郎续了茶汤,漫不经心道:听闻岭南佛事兴盛,不知如今梵刹几何。
王二郎闻言眉眼舒展:阿郎问到这个,可算问着人了。
年初圣人刚下诏,命禅宗六祖惠能在韶州建法泉寺。他捧着茶盏说得兴起,可俚人偏信盘瓠大神,前些时日容州还有暴民冲进佛寺,硬逼着僧人吃狗肉。
萧灵儿掩口轻笑:那些和尚可破了戒。
岂止破戒。王二郎拍腿,有个老和尚边哭边嚼,念叨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倒把闹事的俚人给逗乐了。
江逸风捻着茶末:这倒应了那句俗谚。
此时漕船正过险滩,浪头拍得船身微晃。
王二郎扶住案几又道:听说狄相给圣人献了条妙计,要用以夷制夷之法。
江逸风望向舱外苍翠山峦:可是要给归顺的俚人封官许愿,让他们自相攻伐。
阿郎明鉴。王二郎压低声音,朝廷握着盐铁命脉,听话的峒主赏青盐百担,不听话的连菜刀都置办不起。
他掰着手指细数,如今岭南三股势力,冯家握着俚人弩手如虎踞林,朝廷官员似蛟盘城,那些流人。。。。。。他摇头叹气,就像这江上浮萍,连水匪都敢欺侮。
暮色渐染江面时,王二郎忽然指着远处山坳:像是俚寨在祭盘瓠神。但见火光跳跃处,隐约传来铜鼓声声。
暮色渐沉,江风裹挟着远处隐约的铜鼓声与哭喊。
江逸风示意舵工将船稍近岸边,但见火光跃动处,十数人被围困于中间,衣物书籍散落满地。
萧灵儿攥紧江逸风衣袖:阿郎,这般是非之地...
江逸风伸手:千里望。
萧灵儿不情愿地从怀中取出黄铜望远镜,小声嘟囔:阿郎,我可不是有意偷的,实在是。。。
江逸风没听她说啥,一把扯过千里望,凑眼上观看。
镜筒中景象渐清,居中那位青衫文士虽鬓发散乱,却将妻儿护在身后。
老仆颤巍巍地试图用身体挡住小主人,年轻女眷们紧紧相拥,孩童的啼哭被母亲用手帕轻轻掩住。
他们在哀求或是道别。江逸风调整镜筒焦距,看见文士正对长子低语。
那少年不停点头,将妹妹往身后藏了藏。文士打扮的那人转头望向北方的眼神里,翻涌着不甘与悔恨。
王二郎眯眼细看:船家应是逃了——
岸上突变骤起,俚人首领举刀劈向书箱,文士突然挺直脊背,用唐话高声争辩。
他指着散落的诗文,又指指北方天空。俚人们交头接耳,有人举起火把照向文士腰间官牌。
他应该在说自己的官职。江逸风将千里望递还给萧灵儿,那些书中或许他心爱之物。
果然,几个年轻俚人小心拾起散落诗稿,年长者面色犹豫。
王二郎恍然:经常有官员被流放岭南,但如此被劫,倒是少见。
此时,江面忽现数点灯火自身后上游而来。萧灵儿紧张地攥住船舷:阿郎,有船队靠近。
江逸风凝视那片渐明的灯火,眼底掠过决断:调帆,靠岸,救人。
王二郎急道:此时靠岸,若被俚人围困,可了不得。
正是要借这来船作势。江逸风已执起横刀,裴兄带人擂鼓,灵儿将灯笼尽数挂起。
众人瞬间明白,阿郎这样做的意思,这看着一群船一起过去,这声势大得不能再大。
漕船突然转向,八盏灯笼同时升上桅杆。
鼓声乍起,惊飞岸边宿鸟。
俚人首领警觉抬头,但见暮色中一艘大船率先破浪而来,之后多船桅杆如林,灯火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