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州郪县虽不及成都府繁华,却也街巷纵横,人声鼎沸。
一行人寻了处临街医馆,先将面色发白的萧灵儿扶了进去。
馆中,老郎中须发皆白,半阖着眼为萧灵儿枕脉。
江逸风立在旁侧,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案几上一包摊开的银针勾了去。
那银针细长,闪着幽微的冷光,他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微动,竟生出一种极熟悉的、想要捻起一枚的冲动。
裴十三敏锐地察觉到他气息微变,见他目光胶着在那银针之上,神情专注得近乎怪异,不由低声问:
“阿郎,你莫不是也腹中不适?可要一并诊脉?”
“哦,无妨。”江逸风蓦地回神,强自将视线移开,心下却已打定主意,稍后必要去寻匠人打造一套。
这念头来得突兀,却异常强烈。
待见那老郎中取了艾绒,在萧灵儿腹部的天枢、腿侧的足三里,以及后背的脾俞穴上施以灸法,言道“寒邪直中,当温散为要”时,江逸风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指尖隔着虚空在模拟落针的方位与深浅,一股“不该如此,应由我下针”的念头强烈得让他自己都心惊。
他强行按捺住,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老郎中开了方子,以干姜、肉桂温中散寒。
裴十三默默接过,转身去抓药。
见郎中得闲,江逸风上前一步,执礼甚恭:“敢问郎中,这银针可有余裕?能否割爱,售予在下一套?”
老郎中抬眸,浑浊的眼睛在他脸上停了一瞬,随即冷淡摇头:“没有多余的。”语气干脆,毫无转圜余地。
江逸风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随即缓缓收回,脸上掠过窘迫。
室内一时静默,只听得窗外隐隐市声,气氛陡然有些凝滞。
恰此时裴十三已抓药回来,几人便不再多言,扶了稍见缓和的萧灵儿,匆匆离开了医馆。
门外月光正好,照得江逸风侧脸线条略显紧绷,那套未能到手的银针,仿佛一根细小的刺,留在了他心头。
郭司马府邸果然不难找寻。
几人略向路人打听,便得了确切方位。行至府门前,但见青砖黛瓦,门庭肃穆,倒与郭震那疏朗侠气不甚相称。
江逸风请门房代为通传。
不过半晌,便听得内里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人未至,声先闻:
“江兄,当真是你来了。”
但见郭震大步流星迎出,一身常服胡袍尚不及整理齐整,脸上却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喜色。
他上前一把抓住江逸风双臂,上下打量,声若洪钟:“好你个江大郎,一别经年,音信稀疏,可叫为兄好生惦念,今日是何风把你吹到这梓州地界来了?”
他言语热络,手上力道也足,握得江逸风臂膀生疼,却也真切感受到这份毫不作伪的关切。
入得府中,郭震径直吩咐监事安排上等厢房,随即拉着江逸风在正厅坐定。
婢子奉上酪浆,他挥退左右,目光灼灼,又追问道:“别光说这些闲篇,快与我说说,如今课业如何?明年春闱可有把握?以你之才,若能金榜题名,必是国之栋梁。”
江逸风面上笑容微微一僵,心头顿感压力。
他如今于这些“正途学业,入仕为官”实是兴致缺缺,更不愿深谈。
眼见郭震殷切目光,他只得举杯浅啜,借机避开话锋,旋即放下杯盏,话锋陡然一转:
“郭兄关切,我深感为念。只是课业之事,非我所长。
倒是前些日的成都府,倒是出了一桩奇案,不知郭兄可曾耳闻?”他稍作停顿,见郭震果然被引动了心神,才缓声道,“便是那闹得满城风雨的……‘芙蓉花盗’一案。”
他刻意将最后四字咬得清晰,目光则不着痕迹地掠过郭震面容,观察其神色变化,生怕不能岔开这科举入仕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