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原来是西域胡种,又是方外贱商之流,若非长史严令筹措钱帛以应军需,本官岂会与这等人物同室饮茶?不过是看在那些绢钱的份上,虚与委蛇罢了。
又闲谈几句,韦璆便借口衙中还有公务,起身告辞。
阿史那月亲自送至二门,看着那一行人消失在影壁之后,脸上的浅笑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她回到厅中,独自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扶手。
这韦璆,看似年轻有为,实则骨子里透着对商贾的轻视。
想通过他为自己和师兄弄一个稳妥的、经得起查验的新身份,怕是难如登天,搞不好,还会引起他的疑心,深挖下去,反而将师兄暴露于险境……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另寻门路。
就在阿史那月为身份之事忧心之际,益州城内,另有两股力量因她,或者说,因她背后的人,而悄然动作。
益州官办锦院,乃天下织造之冠。近日,院中新出的“团窠对狮纹锦”,色彩绚烂,纹样雄浑,竟成了吐蕃贵族争相求购的珍品,价格堪比黄金。
同时,岁贡长安宫廷的蜀锦亦高达五千匹。为此,唐廷特设“锦官城使”一职,权同监官,专司皇家蜀锦督造,并掌管绝不外泄的宫廷纹样秘图。
新任此职的,正是上官婉儿之叔——上官璥。
上官璥刚至益州上任不久,便接到了侄女婉儿的书信。
信中除了寻常问候,更着重提及一位在成都金池坊落脚的名唤“阿史那月”的女炼师,托他务必多加照拂。
上官璥与这侄女多年未见,本不甚上心,但信中随附的“贴补家用”之资,却丰厚得让他无法忽视。
更重要的是,婉儿如今是天后身边炙手可热的近臣,她的请托,分量自不相同。
恰逢此时,西山诸羌袭击松州,朝廷调剑南道府兵镇压,成都粮价应声而涨,婉儿送来的这笔钱财,无异于雪中送炭。
上官璥掂量着手中的信和钱,心中已然决定,这个“照拂”,必须得落到实处。
与此同时,成都县署内,另一位人物也收到了上官婉儿的书信。
此人便是官居县丞,掌管一县粮马、户籍等诸多事务的卢照邻。
他不仅是名动天下的“唐初四杰”之一,更是上官婉儿诗词文章的启蒙恩师。
然而,卢照邻与江逸风之间,还有一层不为人知的旧谊。
当年相交,江逸风或因自身秘密,始终以面上有严重创伤为由,终日佩戴着一副狰狞的傩面,从未以真面目示人。
卢照邻性情守礼,虽觉奇怪,却也尊重友人之“隐疾”,从未强求窥探真容。
故而,他只知那位才华横溢、见解独到的“傩面客”江逸风,却不知其真实样貌的江逸风。
婉儿送至卢照邻处的,除书信问候恩师身体(卢照邻此时已因疾病缠身,颇为困顿),还特意附上了一盒极为珍贵的“隃麋贡墨”,此墨乃宫中御用,千金难求,也只有婉儿这等身份,方能托采办内侍弄到。
此外,信中还有一首婉儿亲笔所写的诗,诗句清丽,情意真挚:
“蜀道青天外,锦江玉垒前。
恩师勤政事,倦鸟宿云烟。
墨润隃麋贵,诗承兰蕙篇。
愿随风日好,康健胜当年。”
诗中既表达了对恩师才学的敬仰,又深切关怀他的身体健康,更以珍贵的隃麋墨暗喻恩师文章价重千金。
卢照邻读罢,只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病体似乎都轻快了几分。
他这学生,没有忘记旧日师恩,更在他困顿之时,送来了如此贴心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