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吹过梨园,新生的嫩叶沙沙作响。
娄师德站在排练场边,看着舞伎们翩跹的身影,恍惚间竟觉得这十载沉沦,仿佛都是为了等待这一个知遇之人。
花朝剑舞余韵未消,梨园之名已震动两京。
然欲将这皇家乐舞化作源源不断的财源,选址筑台便是当务之急。
这日,李辅国亲自捧来一摞地契,谄笑着呈与江逸风:“侯爷您瞧,这都是洛水沿岸的上好地段,天后特意吩咐让您先挑。”
江逸风展开舆图,指尖沿洛水徐徐划过。
最终停在北岸尚善坊处——此地毗邻上阳宫,天子后妃登楼即可望见;
又处漕运要冲,商贾云集;更妙的是与各大官署隔水相望,文武百官散朝后信步可达。
“便是此处了。”朱笔一圈,定下千秋基业。
当夜书房烛火通明。
江逸风铺开宣纸,狼毫蘸墨,笔下渐现奇巧规制:
舞台区核心为百人共舞之台,长三十丈宽十五丈。
特注“夯土台基高三尺防潮,双层柏木板相叠——下层弹性支撑,上层抛光涂漆”。
又绘可拆卸竹棚悬于顶上,四角立金铜仙人承露盘,既应蓬莱仙阙之意,又暗合大唐圣人祥瑞之癖。
观众区分作天地两级:“散乐台”为民设阶梯土台,以木栅分坊区,注“坡度十五度,前排不致挡后排视野”;
“观风阁”为贵胄专用双层木楼,特意标注“檀香木地板驱虫,琉璃窗棂采光,另设密道通后台”。最妙处是舞台下预埋陶瓮三十六口,旁书小字“一作扩音,二备急用”。
苏小月端来参汤时,见夫君正绘到精妙处——竟在贵族通道处画了暗门,不由轻笑:“夫君这哪是建戏台?分明是要筑铜雀台呢。”
江逸风搁笔笑道:“夫人不知,这梨园将来可是天家的钱袋子,岂能不费些心思?”说着取出李治那顺来的金印重重钤上,“明日便送工部将作监,看谁敢怠慢。”
果然,将作大匠见印即刻肃容,当日便点齐工匠百人,择吉日破土。
洛水畔顿时夯声震天,引得路人纷纷驻足,皆猜这浩大工程所为何用。
公务既毕,江逸风索性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日午后,见苏小月正在庭中绣花,便凑上前道:“今日与夫人说几个新戏本可好?”
阳光透过海棠花影,落在展开的宣纸上。
当《梁祝》化蝶之章说罢,苏小月手中绣绷早已滑落膝上,罗帕拭泪不止:“怎就这般命苦……同窗三载竟不知是女儿身……”
江逸风见她哭得伤心,忙要收卷,却被纤手按住:“不许收,再说个欢喜的来冲一冲。”
于是《牡丹亭》还魂奇情渐次展开。
说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时,苏小月眼波流转,轻轻偎近夫君;
待《西厢记》月下相会,她竟羞红脸啐道:“这张生好生轻狂。”;
至《白蛇传》水漫金山,又紧张得攥紧夫君衣袖;
最后《霸王别姬》垓下别姬,竟悲不能抑,泪湿罗衫。
“不说了不说了,突惹了你伤心,”江逸风慌忙掷卷,却被妻子拉住衣袖:“那白素贞后来可救出许官人了?虞姬当真自刎了不成?”
见自家夫君不吱声。
“说不说?“
“徒惹了你伤心,就不说了,”江逸风起身就逃。
一个要逃,一个要追,两人竟在庭院中绕着重台嬉闹起来。
洒扫的府仆偷笑着窃语:“阿郎与主母真是越老越似少年夫妻……”更有小丫鬟红着脸嘀咕:“阿郎说的什么戏文?竟惹得主母又哭又笑的?好想也听上一听。”
最后江逸风被堵在荷花池畔,只得告饶:“好夫人,饶了我罢,再说下去,怕你要把西湖哭满了。”
苏小月却眸中含泪带笑,轻声道:“妾身只是欢喜……夫君心里还藏着这许多柔情。”说着忽然咳嗽起来,惊得江逸风连忙为她抚背顺气。
暮色渐浓时,夫妻二人相偎在窗前。
江逸风执笔将今日所说戏文一一录下,苏小月便在旁磨墨添香。
写到《梁祝》化蝶处,她忽然轻声道:“若妾身先去,夫君定要好好活着……莫学那梁山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