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歪头一笑:“此乃阿耶所授‘珠算’之术与‘天元’推演之法,婉儿不过习得皮毛。老丈若需,婉儿可将演算步骤与口诀抄录于您。”
李淳风如获至宝,长揖到地:“多谢小娘子,点拨之恩,没齿难忘,他日新历告成,首功当归小娘子与侯爷。” 李淳风现在是彻底被折服。
自此,太史令李淳风成了忠勇侯府的常客。
江逸风避而不见,他便追着上官婉儿求解各种繁复的天文历算难题。
婉儿聪慧绝伦,一点即透,更常能举一反三,提出新颖解法。
李淳风惊叹之余,索性将部分核心计算工作托付于她。
侯府西厢,常见一白发老翁与一垂髫稚女,伏案演算,算珠脆响,星图铺陈,成为府中一道奇异风景。
江逸风乐得清闲,只偶尔从旁指点一二,更多精力,尽付于那即将一飞冲天的“天舟”和好友聚会上。
麟德二年冬,天光熹微,朔风卷过卢家城外旷阔草场,掠起枯草碎屑,带着刺骨寒意,拂过场中攒动如蚁的人头,呜咽低徊。
东都城南郊空旷场心处,名曰“云槎”(江逸风再三强调这叫飞舟,无奈众人皆称其为云槎,只好从众)的庞然巨物,静卧如蛰伏的洪荒异兽。
囊体以素白厚绸并鞣革密密拼缀,针脚细密。
其形浑圆饱满,巍巍然几欲遮天蔽日,投下的阴影,将下方工匠与藤编吊篮衬得渺如芥子。
十数壮汉方能合抱的囊体,为粗若儿臂的牛筋索死死缚于深钉冻土的巨桩之上。
此刻,它正微微鼓荡,内里似有无形巨力苏醒翻腾,牵扯得筋索“咯吱”作响,令人牙酸。
囊口之下,巨大的藤篮编织得精巧坚固,数十仆役正小心翼翼填入最后的压舱石与补给,其阔,足容十余人立身其上,尚有余裕。
四野草场,早已为人潮塞满。东都府尹魏忠远亲临坐镇,额角汗渍涔涔,嘶哑号令淹没于鼎沸人声之中。
披坚执锐的武侯长戟横斜,勉力在人海中辟出一条通往“云槎”的曲折窄径。
不良人穿行其间,鹰目如电,粗粝呵斥与百姓惊叹、小儿啼哭、商贩叫卖混作一团,喧嚣直冲九霄。
世家子弟华服裘氅,立于临时高台,故作矜持指点,眼中却难掩惊异探奇。
布衣学子黔首奋力前拥,引颈翘首,目光灼灼,似要将这从未得见的“神物”烙入眼底。
汗气、尘土、远处胡饼焦香,混杂着一种莫名的、令人心头发紧的亢奋,弥漫于寒冽空气。
“婉儿,惧否?”傩面之下传来江逸风的声音。
他今天一身玄青棉衣紧束,外罩半旧玄狐裘,翻耳皮帽覆首,身姿挺拔如孤松峙岩。
宽厚手掌紧握身侧婉儿小手。
上官婉儿仰起小脸,望着那几欲接天的素白巨囊,清澈眸子里映着白影,满是不可思议。
她身着同质湖蓝小袄,裹雪白兔裘,小小皮帽护住双耳,腰间浅杏丝绦束着玲珑玉连环,随呼吸轻晃。
用力摇首,脆声应道:“有阿耶在,婉儿不惧。”
一干即将登天的友人也已聚齐。
王勖宝蓝锦袍银鼠裘,气度沉稳,然目光掠过巨物时,一丝紧绷稍纵即逝。
杜审言裹在厚实石青棉袍里,面色微白,眼神飘忽,似在搜寻下方内眷身影。
卢照邻赭色长衫黑熊氅,倒显兴奋,对着“云槎”指划吟哦。
苏味道深紫棉袍玄狐领,嘴角噙着惯常的、洞悉一切的笑意。
掌火波斯人卑路斯厚羊皮袄裹身,腰间皮囊鼓胀,盛着他视若珍宝的“石脂水”。
众人皆着江逸风特制御寒衣裘,立于风口,衣袂翻飞,在万人目光中端的风光无两。
另一侧,早早以彩锦帷幔圈出一方清净之地。
案几上,茶釜热气氤氲,点心果品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