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市某派出所。
李虎走进大门的那一刻，感觉自己腿肚子都在转筋。
他这辈子进局子，要么是被人揍得鼻青脸肿扭送进来的，要么是被几个警察叔叔热情地架进来的。
还从没像今天这样，自己、主动、昂首挺胸（内心发虚）地走进来。
他深吸一口气，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顾秋月昨晚在他耳边低语的“剧本”。
眼眶一红，酝酿了十秒钟的情绪，然后猛地冲向接待处。
“警察同志！我自首！我有罪！”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悲痛欲绝，带着哭腔，还夹杂着一丝悔恨的颤音。
正在低头喝茶的老民警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一裤子，惊得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干……干嘛的！”
“我自首！”李虎“噗通”一声，就想往下跪，被一旁眼疾手快的年轻民警一把扶住。
“站直了说！自什么首？犯什么事了？”
李虎的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鼻涕都快冒泡了。
他抓住年轻民警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地、语无伦次地开始了他的“忏悔”。
“是我！是我干的！网上那个……那个林默和丁子钦，是我找人打的！”
负责记录的民警都愣住了，这年头还有这么主动上门送业绩的？
忙将他带进审讯室。
“说清楚，为什么打人？”
“因为他们侮辱我的偶像！我的信仰！”李虎捶胸顿足，悔恨的泪水打湿了前襟，“我，我叫李虎，我是……我是顾飞‘哥哥’最忠实的粉丝！”
“噗——”老民警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
记录的年轻民警笔都停了。
他抬起头，用一种看史前生物的眼神看着李虎：“你……再说一遍？你是谁的粉丝？”
“顾飞‘哥哥’！”李虎一脸的虔诚与狂热，“我爱了他十年了！他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那天我在酒吧，亲耳听到林默和丁子钦那两个小人，在背后嘲笑‘哥哥’！说他没演技，说他做作！我……我当时就气炸了！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说我们家‘哥哥’！“哥哥”他那么努力！”
审讯室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两位民警面面相觑，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一个三十五岁、满脸横肉、前科累累的壮汉，喊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口一个‘哥哥’，叫的那叫一个顺嘴，那叫一个亲昵。
哭的时候又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至于打人的理由，就因为有人说了他家“哥哥”几句坏话？
这合理吗？这科学吗？
“所以，你就找人去打了他们？”
“对！”李虎点头如捣蒜，“我当时就是鬼迷心窍！我想替顾飞‘哥哥’出口气！我想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默默守护他！我甚至还想着，等我办完了这件事，顾飞‘哥哥’说不定会注意到我，让我回到清风集团，回到那个我日思夜想的大家庭……”
他的表演堪称完美，将一个卑微、狂热、又有点智力缺陷的脑残粉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那你这个账户里那几笔不明资金是怎么回事？”一位闻讯赶来紧急参与审讯的经侦民警，丢出一张打印纸直直截了当的喝问道。
李虎闻言一愣，拿起那张印着一个银行账户的纸看了看。
随即露出从迷茫到思索再到恍然，最后是无辜的表情：“我这个卡我记得应该是我很多年前办的了，要不是您这会儿提起，我都快忘了我还有这张卡了！钱？什么钱？警察同志，我冤枉啊！我发誓我都不记得有这张卡了，怎么可能还会往里面存钱呢？那不是我的钱！我替偶像出气，是出于爱！怎么能跟钱扯上关系呢！这是对我的侮辱！”
他一边说，一边激动地拍着桌子，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冤屈。
审讯室再次陷入沉默。
几名警察看着他那副“我纯洁得像一张白纸”的表情，从业三十年来，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这他妈……怎么审？
……
就在李虎在局子里大飙演技的同时，互联网上，一场教科书级别的危机公关，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展开。
凌晨七点整。
“飞娱传媒”的官方大眼仔账号，准时发布了一篇由国内顶尖公关团队精心撰写的声明。
【惊闻我司艺人顾飞先生的粉丝李某，因个人崇拜情绪过激，在《案情24时》录制地附近，对林默先生与丁子钦先生造成了身体伤害，我们深感震惊与痛心！
事发后，顾飞先生本人亦是悲痛万分，第一时间通过多方渠道联系、并成功劝导该名粉丝主动向公安机关自首，承担法律责任。
在此，我司郑重声明：粉丝个人的自发行为，偶像本不应买单，但善良需要传递！飞娱传媒将全额承担林默先生与丁子钦先生住院期间的所有医疗、康复及营养费用，并将在两位艺人出院后，主动与其经纪公司接洽，商讨后续的补偿方案，力求将此次意外带来的伤害降到最低！
最后，我们呼吁所有粉丝理智追星，共同维护健康和谐的网络与社会环境！再次向林默先生、丁子钦先生，以及所有关心此事的社会各界朋友，致以最深的歉意！】
落款：对此次事件深感遗憾的飞娱传媒。
这篇声明，简直是公关界的艺术品。
它巧妙地将一场恶性的“买凶伤人”，偷换概念成了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粉丝闹剧”。
顾飞，从“幕后黑手”的嫌疑人，摇身一变，成了“被极端粉丝行为连累”的无辜偶像，甚至还多了一层“大义灭亲、劝粉丝自首”的伟光正光环。
而飞娱传媒，更是从加害者一方，变成了主动承担责任、关怀同行的“业界良心”。
一石激起千层浪！
前一秒还在喊打喊杀的互联网，瞬间风向大变。
顾飞那条“祈福”博文下面，画风从“万人唾骂”急转直下，变成了“大型心疼现场”。
【我的天！居然是粉丝干的！我就说我们家‘哥哥’不可能做这种事！】
【哭死！哥哥真的太善良了！自己被黑粉骂、被对家欺负，还要去劝犯了错的粉丝自首！他真的，我哭死！】
【这才是真正的偶像正能量啊！引导粉丝走上正途！顾飞，你值得！】
【@飞娱传媒，抱抱公司，你们也是受害者，被这种不理智的粉丝连累了。】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那个叫李虎的粉丝很可怜吗？爱得太深，才会犯错吧……】
……
当然，也有清醒的网友和两家粉丝在奋力反抗。
【剧本都不敢这么写！这公关稿是谁写的？明天来Uc震惊部上班！】
【当谁是傻子呢？一个三十五岁的前科犯，是顾飞的十年老粉？他十年前在干嘛？在监狱里给你家哥哥做数据吗？】
【整件事看下来，林默和丁子钦白白挨了一顿打，顾飞反而吸了一波粉，成了最大赢家？我可去你的吧！】
……
但这些理智的声音，很快就被庞大的“感动”声浪和专业水军的控评所淹没。
短短一个小时，#顾飞劝导粉丝自首#、#心疼顾飞#两个话题，以无可匹敌之势，强势登顶热搜。
一场泼天的黑水，就这样被顾秋月云淡风轻地，化作了一场为她弟弟吸粉固粉的甘霖。
省军区总医院，特护病房。
看着这些评论，丁子钦气得差点把手机掰了。
“不行！我受不了这委屈！我得开我的八百个小号上去跟他们对线！这帮脑残粉，眼睛是用来喘气的吗？黑的能洗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
“坐下。”林默放下鸡汤碗，声音平静。
“哥！这你能忍？”丁子钦一脸悲愤。
“为什么要忍？”林默非但没有生气，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欣赏的笑意，“你不觉得，这剧本写得……很漂亮吗？”
“漂亮？”丁子钦懵了。
“你看，”林默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过，像个最专业的影评人，“第一，偷换概念。把一桩蓄意的‘买凶伤人’，轻描淡写地定义为‘粉丝极端行为’，直接把刑事案件降格成了社会道德问题。”
“第二，塑造人设。你看这个‘劝导自首’的情节，简直是神来之笔。瞬间把顾飞从‘幕后黑手’的嫌疑人，塑造成了一个‘深明大义、善良正直’的完美偶像，顺便还虐了一波粉，凝聚力暴增。”
“第三，也是最狠的，主动担责。全额承担医疗费，主动商谈赔偿。这一招，直接堵死了我们后续在舆论上发难的所有路子。你再闹，就是你得理不饶人，不懂事了。”
林默总结道：“一石三鸟，化被动为主动，把一桩丑闻，变成了一场完美的公关秀，顺便还帮顾飞收割了一大波路人好感。这位‘飞娱’的公关主管，是个顶级的编剧和导演啊。”
丁子钦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憋出一句：“哥，听你这么一分析，我怎么感觉……咱们好像还占了天大的便宜？”
“从舆论上看，是这样。”林默不置可否。
对啊，他们现在是“受害者”，戏还没演完呢！
就在这时，王队和刘队推门而入，两人脸上的表情，堪称五味杂陈。
“都看到了吧？”刘队把一份审讯记录的摘要拍在桌上，一脸的哭笑不得，“那个李虎，一口咬定就是他个人行为。我们的人软硬兼施，审了三个小时，他愣是把顾飞从小学拿三好学生到去年发了首新歌的光辉事迹背了一遍，比他亲爹还了解。我们现在……没证据。”
“我就知道！”丁子钦一拍大腿，“这帮孙子太阴了！”
王队也是一脸的憋闷：“现在舆论全被他们带走了，我们再想从顾飞身上找突破口，难了。‘飞娱’这一招釜底抽薪，玩得太绝，等于直接把我们之前的布置全给废了。”
“废了？”
林默闻言，却笑了起来。
他把最后一片橘子塞进嘴里，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王队，刘队，你们错了。”
他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眸子里，此刻闪烁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光芒。
“她不是把我们的布置废了。”
“她是亲自下场，把自己……摆到了棋盘上。”
“之前，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庞大而模糊的‘清风集团’，像是在深海里捞针。但现在，这位三小姐为了保住她那个蠢弟弟，主动从幕后走到了台前。她亲自导演了这出戏，亲自递出了剧本。这意味着什么？”
林默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变得极其玩味。
“这意味着，她成了我们能接触到的、最高级别的目标。她以为自己是导演，殊不知，从她出手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成了我们这部戏里，最重要的——女主角。”
刘队和王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他们还在为线索中断而烦恼，林默的思路，却已经跳到了更高一个维度。
“你的意思是……”刘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很简单。”林默靠在床头，姿态慵懒，说出的话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她不是喜欢当导演，喜欢写剧本吗？”
“那我们就陪她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