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匠墟院中的烛火彻夜未熄。
陈九双目赤红,指尖在虚空中划过一道道无形的轨迹,那是以神魂为笔,以天地为卷的“预衍地脉”。
整整一夜,他将自己代入“灵引星官”之位,推演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种亲赴归墟的可能。
结果,殊途同归。
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运筹,只要踏入归墟,第七日,九天之上必有一道青铜巨钉轰然落下,其名“天钉锁魂”。
此钉非伤肉身,而是直接贯穿神魂,将受刑者死死钉在归墟熔炉的阵眼之上,日夜受炉火熬炼,最终化为一具没有自我、只知听令的“灵引傀儡”。
他眼中寒芒一闪,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呵,说得冠冕堂皇,授官是假,抓我去给他们炼制一件趁手的法器,才是真意。”
“主上……”他体内,百工炉心的火种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传来一道古老而疲惫的意念,“归墟的那座熔炉……与我的本源,同出一脉。三百年前,第一代炉心正是从那里窃取了一线生机,带着半卷残破的《灵引九卷》逃入凡间,这才有了后来的百工传承。”
这突如其来的秘辛让陈九心头一凛。原来,这因果早已注定。
就在此时,屋脊之上,一道清冷的气息如月华般洒落。
凤清漪盘膝而坐,周身环绕的九幽莲影已不再是虚幻的花瓣,而是凝聚成了一扇半开的、通往未知深渊的幽暗之门。
门后,隐约有无数低语呢喃,汇聚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呼唤。
她睁开眼,看向院中的陈九,声音清冽如冰泉:“门后……有人在等你。”
陈九猛然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等我?”他心头巨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还是在等那个‘灵官’之位?”
话音未落,他身旁的空间一阵扭曲,那支神秘的“天笔生”残影悄然浮现。
它没有丝毫停顿,笔尖在空中挥洒,金色的墨迹流转,凝聚成一个古朴厚重的字——
“师”。
一字写就,残影便如青烟般溃散,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
陈九的呼吸瞬间停滞。师?我……还有师父?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让他本已混乱的思绪,陷入了更深的迷雾。
当夜,苍穹之上,仙界的投影再次降临,比前几次更加凝实,威压也愈发沉重。
金甲仙将的面容冷峻如冰,声音如同天雷滚滚,响彻整个匠墟:“陈九,三日为期!若再不赴任,此方天地,将受‘天火涤界’之罚,匠墟万灵,俱为飞灰!”
“我操他姥姥的仙人板板!”藤煞的本体从地底冲天而起,无数藤蔓狂舞,发出愤怒的嘶吼,“来啊!看老子不抽断他的仙腿!”
“别去。”陈九却异常冷静地摇了摇头,制止了暴怒的藤煞。
他仰望着天际那道威严的身影,眼神锐利如刀,“他们想要的,是‘灵引星官’这个可以驱动归墟熔炉的‘钥匙’,而不是我陈九这个人。”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角落的阴影,那里,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静静伫立。
那是他的影卫,以符箓和执念炼成的秘谍——符谍。
“你,”陈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愿不愿……替我去升这个职?”
阴影中的身影没有立刻回答。
沉默了足足十息,符谍才缓缓走出,单膝跪在陈九面前,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影诏无名,本为执念而生。若能代主赴死,是为圆满。”
“好。”陈九他伸出一指,点在符谍眉心,体内寿元瞬间燃烧了一日!
磅礴的生命力化作最精纯的能量,催动了《灵引九卷》中最为凶险的禁术——“灵引归源”!
刹那间,陈九身上那股与天地相连的“灵官”气运,被硬生生剥离出来,化作一道虚无的金色印记,强行灌注到符谍体内。
与此同时,他心念一动,百工炉心颤动着,熔出了一缕微不可察、却蕴含着本源气息的“初代炉心火种”,如同一颗金色的种子,深深植入了符谍的神魂之中。
轰——!
符谍的身体剧烈颤抖,他身上那件普通的黑色秘谍袍,竟从内而外浮现出繁复的金色纹路,仿佛星辰轨道。
他那虚幻的身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一股浩瀚磅礴的威压冲天而起,竟在背后显化出模糊的星官法相,气势之盛,直冲天外云霄!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归墟熔炉的上空,仙气缭绕,金光万道。
金甲仙将率领一众天兵,列阵以待。
不远处,玉虚子悬空而立,他眉心那第三只竖眼微微开合,透出洞悉万物的神光。
就在此时,一道金光自天边而来,踏空而至。
来者身披金纹法袍,面容模糊,手持一卷空白的玉册,正是脱胎换骨的符谍。
玉虚子的三眼微微一眯,冷声道:“一道分身傀儡?你非真身。”
“呵呵。”符谍发出一声冷笑,声音中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天道认位,不认人。玉虚子仙长,您篡改仙庭法诏在先,又岂能苛责一个代行者?”
此言一出,玉虚子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符谍却不再看他,当着所有仙将天兵的面,猛地展开了手中的空白玉册。
他以身为笔,以魂为墨,高声喝道:“仙庭纪史,天笔见证!今录玉虚子三大罪——其一,私炼仙界战将为傀,以充私军,是为‘私炼仙傀’!”
话音落,玉册上金光一闪,第一行罪状烙印其上!
“其二,为掩盖炼傀痕迹,抽魂炼魄,吞噬百名仙僚神魂,是为‘噬魂遮丑’!”
玉册再次嗡鸣,金光更盛!
“其三,伪造仙帝诏令,欺瞒天道,欲强夺凡间气运之子为灵引,颠倒阴阳,是为‘欺天罔上’!”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符谍手中的玉册金光大作,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光柱,直射九天之上的仙庭史阁!
那一瞬间,匠墟院中,陈九身旁那支溃散的“天笔生”残影竟再次凝聚,奋力落下了最后一笔,三个大字仿佛烙印在天道法则之中——
“玉虚子,欺天。”
“你找死!”玉虚子彻底暴怒,他没想到对方竟有如此手段,当着仙庭众将的面,将他的罪行昭告天道。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眉心竖眼猛然睁开,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青铜光柱爆射而出,正是那必杀之术——“天钉锁魂”!
青铜巨钉撕裂虚空,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直贯符谍神魂!
符谍却不闪不避,脸上露出一抹解脱的笑容。
在巨钉落下的最后一刹那,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卷已记录下真相的玉册,奋力掷向下方那深不见底的归墟熔炉。
“真相……是烧不掉的!”
轰隆!
天钉贯体,符谍的身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便在瞬间炸裂,化作漫天飞舞的黑色灰烬,随风而逝。
同一时刻,匠墟院中,陈九猛地弓下身,咳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煞白。
他身前的古书虚影一阵晃动,浮现出几个崭新的字迹:“灵官虚位·可替。”
成了。
他望着那些随风飘向星空的灰烬,仿佛看到了符谍最后的笑容,轻声喃喃:“下辈子……别再当密探了。”
然而,无人知晓,就在匠墟的地底深处,那座伪造的百工熔炉之中,铜身郎仅存的一缕残念,在感知到那股“人皇命格”的气息经历了一场惊天豪赌后,非但没有削弱,反而愈发凝练时,发出了一声满足而又诡异的低语。
“人皇命格……果然霸道……不必夺舍了……等他自己……走进这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