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清那辆线条流畅、内饰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平稳地汇入了傍晚城市喧嚣的车流中。
车窗紧闭,将外界的嘈杂有效地隔绝,车厢内陷入一种近乎凝滞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能压垮人的神经。
林晓月独自坐在宽敞的后座,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冻硬的木头,背脊挺得笔直,几乎没有靠在椅背上。
她的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的目光,如同两道高强度、冰冷的探照灯光束,穿透前排座椅的缝隙,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副驾驶座上那个纤细的背影的侧脸上。
那目光里混杂着滔天的震惊、无法消化的荒谬感、尖锐的审视,以及一种被最熟悉的人欺骗、世界观被瞬间颠覆后的巨大混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恐慌。
七鱼如坐针毡,心里慌得一比。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后颈那片皮肤仿佛要被那道灼热的目光刺穿、烧出两个洞来。
她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像一张拉满的弓,几乎要痉挛。
她死死地扭着头,脸几乎要贴到冰凉的窗玻璃上,目光没有焦点地追逐着窗外飞速向后掠过的、模糊成一片色块的街景——高耸的写字楼、闪烁的霓虹、行色匆匆的路人——试图用这种徒劳的方式逃避身后那令人无所遁形的注视。
苏婉清专注地开着车,神情平静,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车厢内这诡异到极点的低气压。
过了一会儿,她伸出食指,轻轻按下了中控台上的一个按钮。
舒缓悠扬的钢琴曲如同山间清泉般,从隐藏在各处的顶级音响中流淌出来,试图用音乐打破这令人难堪的沉默,抚平空气中无形的尖刺。
车子最终驶入了一个大型高端购物中心的地下车库。
苏婉清熟练地将车停入了一个相对僻静、靠近直达电梯厅的VIp预留车位。
车轮停稳的瞬间,林晓月几乎像是被弹簧弹起一样,身体猛地动了一下。
苏婉清解下安全带,转身看向后座,语气平静如常,听不出丝毫波澜:“餐厅在五楼的云水阁,我已经预定好了包间。时间还早,客人不多,我们可以直接上去,环境比较安静,适合谈话。”
她的话语简洁,却透露出早已安排好一切的掌控感。这云水阁是会员制的高端餐厅,私密性极佳,苏婉清显然考虑到了接下来谈话的敏感性。
然而,林晓月似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突然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情绪压抑而异常干涩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急切:“等一下!”
话音未落,她已经猛地推开了沉重的车门,几乎是跳下了车。
她快步绕过车尾,冲到副驾驶座这一侧,伸手“哗啦”一下,有些粗暴地拉开了车门!
巨大的动作带着一阵风,吹动了七鱼额前的碎发。
七鱼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浑身一颤,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下意识地紧紧缩向座椅内侧,惊恐地看向车门外表姐那张因为激动和混乱而微微涨红的脸。
“你,”林晓月的目光像两把锥子,死死钉在七鱼苍白失措的脸上,语气强硬,带着一种必须立刻弄清楚的焦躁,“跟我过来一下!”
她根本不给七鱼任何拒绝的机会,说完便不由分说地、几乎是用了蛮力,一把抓住了七鱼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七鱼痛呼了一声,硬生生将她从座位上拽了出来,拖着她快步朝着电梯厅旁边那个闪着绿色指示灯的洗手间方向走去。
七鱼脚步踉跄,惊慌失措地回头,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刚刚下车的苏婉清。
苏婉清已经站在了车旁,随手关上了驾驶座的车门。
她看到这一幕,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只是对上七鱼那双写满了恐惧和哀求的眼睛时,几不可查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她的眼神深邃而平静,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反而传递出一种按计划进行、去面对它的默许。
然后,她便优雅地倚靠在车门边,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手机,低头看似随意地滑动着屏幕,并没有跟上去的意思,刻意给这对表姐妹留下了绝对私密的谈话空间。
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她的余光始终留意着洗手间方向,并且,在她们进入洗手间后,不远处阴影里,一个穿着深色西装、身形精干的男人几不可查地移动了一下位置,看似随意地站在了女洗手间入口附近一个既能隔绝无关人员靠近、又不会显得过于突兀的地方,确保无人打扰。
林晓月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七鱼拉进了商场一楼宽敞明亮、却空无一人的女洗手间。
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氛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她看也没看旁边一排整齐的隔间,径直朝着最里面那间空间更大、带有无障碍标识的卫生间走去,一把推开门,将七鱼粗暴地拉了进去,然后反手“咔哒”一声,利落地从里面锁上了门!
狭小的空间瞬间被寂静和明亮的LEd顶灯充斥,光线惨白得有些刺眼,将每一寸空间和两人脸上的细微表情都照得清清楚楚。
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更加浓烈。
林晓月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胸口因为刚才急促的动作和翻涌的情绪而微微起伏。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勇气,目光重新落在被逼到角落、瑟瑟发抖的七鱼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审视,有决绝,有最后一丝不愿相信的挣扎,还有一丝被欺骗的愤怒。
“小羽……”她刚开口,又猛地顿住,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不,我现在……到底该叫你什么?”
“七……七鱼。”七鱼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听不见,她死死地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胸口,根本不敢与表姐对视。
“好,七鱼。”林晓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在品尝一个极其陌生的词汇,带着一种试图接受的艰难。
“你现在,老老实实告诉我,这到底是他妈的怎么回事?!”她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带着最后一丝濒临崩溃的侥幸和愤怒,“是哪个混蛋搞的恶作剧?给你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是……还是我他妈坐车坐太久出现幻觉了?!”
她宁愿相信这是一个恶劣的玩笑,或者自己精神错乱,也无法接受眼前这荒谬的现实。
七鱼用力地摇头,眼泪瞬间决堤,在苍白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湿痕。“不是的……姐,是真的……都是真的……”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