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走出地底通道时,夜风正吹过府墙外的枯树。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鲛绡肚兜,布料边缘还沾着一丝极淡的香气,熟悉得令人心沉。楚留香跟在他身后半步,两人没有说话,脚步却一致加快。
他们没回太子府,而是直接调转方向,往港口而去。
三艘挂着蜈蚣帆的南洋商船已经靠岸,甲板上堆满了硕大的红薯和金黄玉米。百姓围在码头外围,争相观望,有人高喊“天降神粮”,甚至想冲进卸货区抢拿。几名官差站在边上,却只是维持秩序,并未阻止货物搬运。
萧玄走上前,亲卫立刻列队封锁入口。他亮出太子令,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所有货物暂不许流通,未经验查,不得入仓。”
现场安静了一瞬。
一名负责接收的户部小吏急忙跑来,拱手道:“殿下,这是南洋诸国进献的祥瑞之物,百姓都等着分种试植,若拖延恐生民怨。”
“民怨?”萧玄看着那堆色泽鲜亮的作物,“你可知这些红薯为何能长到寻常三倍大小?”
小吏语塞。
萧玄不再多言,命人取来两筐红薯和一袋玉米样本,随即派人快马传召苏挽月。
半个时辰后,苏挽月抵达码头。她穿杏黄襦裙,发间七根银针整齐排列。接过亲卫递来的红薯,她用银刀从中间切开。
刀落的一刻,甜香扑鼻。
围观官员脸上露出喜色,以为是良种无疑。
可当刀尖深入中心,触到微小硬物时,苏挽月停了手。她换细针轻轻挑出几粒米白色卵状物,放入琉璃皿中,滴入药水。
虫卵表面开始轻微颤动,显出节肢轮廓。
“这不是自然产物。”她抬头,“有人为培育痕迹。若贸然播种,虫卵孵化后会啃食根系,毁掉整片田地。”
周围一片哗然。
那名小吏还想争辩:“也许是海路潮湿所致……”
“湿气不会让虫卵保持活性。”苏挽月打断,“这卵壳有涂层,防潮防腐,明显经过处理。”
萧玄当即下令:所有种子原地封存,禁止流入民间。同时调派可靠人手看守货船,任何人不得擅自登船或搬运剩余货物。
船长被请下船。他年约五十,肤色黝黑,行礼时双手交叠于胸前,态度恭敬却不卑微。
“殿下,我等奉国王之命通商大梁,带来稻种、薯粮与香料,只为示好结盟。若因查验延误航程,归国难复使命。”
萧玄点头:“我明白你的难处。这样——我用一样东西,换你一本航海日志。”
他取出一幅卷轴,缓缓展开。
图纸上绘着精密机关结构,火器模样初现端倪。
船长瞳孔一缩,盯着看了许久,才低声问:“这是……燧发机关?”
“神机营新研之物,尚未成型。”萧玄收起图纸,“你若愿意交换,此图归你。若不愿,我也不会强求。”
船长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本牛皮册子,双手奉上。
萧玄接过,翻开几页。纸面记录航线、风向、补给点,看似寻常。但他并未立即合上,而是将日志交给身旁的楚留香。
“你看看。”
楚留香接过,指尖轻抚纸页,忽然抬眼:“有些字迹压痕不同,像是后来补写的。”
萧玄不动声色,只道:“先带回府再细查。”
随后,他亲自登上主船货舱。
舱内堆放椰丝、干果、香料包,气味混杂。楚留香走在前方,鼻翼微动,在一袋晒干的椰丝旁停下。
他蹲下身,伸手抓了一把,凑近轻嗅。
眼神变了。
他回头,对萧玄传音:“龙涎香。和黑市地牢里闻到的一样。”
萧玄走近,也俯身查看。他没嗅出什么特别,但信楚留香的判断。
“拆开检查。”
亲卫立刻动手,将所有香料包逐一打开翻查。部分夹层中发现薄蜡纸包裹的小包粉末,颜色浅褐,无味。
楚留香取一点放在舌尖,立刻吐出:“不是毒,但也不是普通香料。这种配方……只有特定地方才用。”
“哪里?”
“南洋北部海域,靠近北狄航道的几个岛国。他们用这类香料熏船驱虫,但也常用来掩盖其他气味。”
萧玄眼神一沉。
他想起肚兜上的香气,与此处残留的味道极为相似。
当晚,萧玄独坐书房,再次翻开航海日志。
他取出母妃遗留的银锁,用边缘轻轻刮擦纸背。
几处页面上,浮现出淡灰色字迹。
那是另一种文字,笔画弯曲如蛇,与大梁文字完全不同。但结合标注的时间和坐标,他拼出了大致路线:
商船自南洋出发,沿正常航道行驶半月,之后偏离主道,向西北航行三日,穿越一片少有船只往来的荒海,最终停靠在一个名为“灰湾”的无名海岸。
那里,正是北狄东部边境。
他继续翻页,在一处补给记录下方,发现一行小字备注:“交割完成,货藏香料层,照旧例付金。”
下面还画了个符号——蝎尾缠蛇纹。
和王翦掉落的令牌图案一致。
萧玄合上日志,放在灯下静置片刻,然后取出暗匣,将册子锁入其中。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外面天色已现微光,街上行人渐多。
他知道,明日早朝,这份日志将成为利器。
但现在,他还需要确认一件事。
他写下一道密令,交给门外侍从:“送去医仙谷,让苏挽月彻查那些虫卵来源,尤其是涂层成分。”
又写第二道令:“调阅近三年所有南洋商船入境记录,重点排查是否曾有类似‘灰湾’地名出现。”
安排完毕,他坐回案前,重新打开日志最后一页。
那上面有一处墨点,像是书写时笔尖顿住留下。
他用指甲轻刮,墨迹微微裂开。
底下压着一行极细的小字,几乎看不见:
“下次交割改期,待信号灯亮三闪。”
萧玄盯着那行字,手指慢慢收紧。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楚留香推门而入,袖中滑出一缕纤维,放在桌上。
“从椰丝里取的。烧过一次,但残留香气没变。”
萧玄拿起纤维,靠近烛火。
火苗跳了一下。
纤维燃烧时发出轻微爆响,散发出一股混合香味。
他认出来了。
和肚兜上的味道,完全相同。
他放下纤维,站起身,走向兵器架。
取下佩剑,抽出半寸。
剑刃映着灯光,寒光凛冽。
他握紧剑柄,转身面向门口。
“准备上朝。”
楚留香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
天刚亮透。
街道上已有官员乘轿前往宫门。
萧玄登上马车,车轮启动的一刻,他低头看了眼袖中暗藏的日志副本。
手指划过封面牛皮。
突然,马车轻微颠簸了一下。
窗外传来一声孩童尖叫。
萧玄掀开车帘一角。
街边有个孩子摔倒在地,旁边散落几颗玉米粒。
那是从一辆运货车上掉下来的。
玉米金黄饱满,和码头上的那一箱一样。
孩子想去捡,却被大人一把拉走。
“别碰!现在的东西,谁知道干不干净!”